“我是很情愿陪你一同去坐车的,可我最是怕把你送走后,一个人搭回程车。一车子的人,吵吵闹闹的,偏偏心里又是空空荡荡的。”她步子碎小,落在我后面一米开外。
我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她。
她在那棵低垂苍翠的松柏下,站定。影子斜长的映在破旧的灰墙上。见我不理睬,许是怕我不理解,浅浅地嘟着嘴,仰面跟我对视:“你若是能明白自己,也就能明白我。”
我忙把脸上的乌云一扫,惨然一笑:“喏”把手从裤袋里抽出来,爽快地递给她,整个动作过程像遇见铁哥们,把正在口中吸的烟拔出来递给对方一样。
生活给予她的台词太多了:她的钢琴,长笛,竹笛,葫芦丝…够她折腾了。轮到我的时候,也只有“喏”,“嗯”的回答了。我么?只能折腾自己咯。
我的手臂像一条钓鱼杆被她紧紧拽着,阔步行走在行走在匆匆人群中。我一直被她提醒要同她同步。
这次,她又是如此容易被原谅。是啊,我能给的还能有什么呀?除了原谅,我一无所有。
绿化带依旧春深似海,于孟冬时节冒出活泼盎然来,尤其是那些风姿绰约的花树。约摸一个人高,开出挤挤压压金黄刺眼的花来。状如蝴蝶,灿然枝头,给人的幻感就是在春天。
我们穿枝拂叶,落步而行。那些蝴蝶被微薄的晚风导向暮色霞光中,在她如瀑黑发上飘落自在。
远处,广场上那座钢铁高塔,开始放射琉璃迷人的光华。暮色渐起,站牌不断有公交游弋,来或去。乘客,上或下。
乘客的面部终于模糊不清了,公交燃起昏黄的灯光,声音放肆,像对这猛地而来黑暗怒吼。然而似潮水一样的夜没顶覆盖这怒吼。期间,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她突然站定下来,用分明坚强的语调,从燥凉的唇间微微抖落一些话语来:“你到底是要走了,我也终于亲手将你送走了。”而后,低下头来,长发顺势拂面而下。细细密密。手指也将我清瘦的手指拽得更紧了。我的心像浮标被拉入水底。
“我还是坐下一趟公交吧,想来也赶得上。”我想抽回自己的手,未果,她抓得紧极了。似乎怕我气极了甩手而走。
她试探性地看了看我:“我妈…不让我们在一起,她说你是…专科…生。”她到底还是把这句话断断续续说完了,即便知道我很恼。
我心底的那颗浮标已载浮载沉好几回了,几欲挣断,然面容上却无不洒然:“貌似我还得自考本科,呵呵,这样说来,我们便是不同阶段的了。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呀!”
最末,我还是僵硬地吐出了两个“呵呵”。不知是天冷,还是其他缘故,总觉得这两个“呵呵”笑得言不由衷,冷冷淡淡,似乎还跟“冷嘲”搭上调。以致于事后回忆起来,这两个“呵呵”究竟是笑给谁的,我都不清楚了。不可否认的是我肯定笑过。
“嗯。”这个字终于出现在她的人生台词选项中了,并且是咬着下唇说的。隐在清汤挂面的发式中,那双黑眼圈里分明有泪光闪烁。最近,她总睡不着,又很晚才合眼。
我几乎不忍多看,便决然扭过头。她揽过我的肩,任由她抱住我。隐隐里,闻得见她面上护面霜的味道,两只身体在微微颤动,心间抖落深深浅浅湿热的液体。我知道,我们相拥的只是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事物,而非彼此。而你我之间即天涯,这样的天与涯之间,书信无力鸿雁回。
她的嘴唇在我的胸口蠕动,湿热的声音像刚出笼的馒头,软绵蓬松。沿着胸口细微的神经抵达我的耳膜:“壹,你还会来吗?”
我刚刚卯足了的倔强,眨眼间崩盘,全身心的融掉在这句话语里,口中轻吐了一腾热气,说:“会。”简短的祈使句积满了我所有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仰起面来,如同一轮满月。额前的刘海呈两股自然分开,睫毛湿润而清楚,问我:“为什么?”
我将她那句纪伯伦的台词一字一句的还给她,轻轻的加了一个称呼:“柒,你若能明白自己,也就会明白我了。”
公交流畅地划过那片影影绰绰的绿化带,朝我游来。招手上车。在车门关闭的那一刻,我冲她递了一个微笑,连同那个未成形的打电话手势。
她或许看见了,或许没有,总之,我的手机在兜里一动不动。如同此刻幔布一样黑下来的空气。
车出奇意外地顺畅,没有被阻塞。不管我是否愿意,公路载着车,车载着我,将我运离这座城市。仿佛我只是车内的一张椅子,连标号也没有,坐在我身上的不是人群,而是现实的生活。
我们仍旧仿照过去,向生活各领取一个方向,她有她的,我有我的,方向。
此刻,霞光早已落尽,暮色漫天而来。这样的城市。夜晚。真的很好。然却我终究是客。
那一天,是2010年的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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