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以后，郗颜就和咱们一起住了

　　我是在一场葬礼上见到郗颜的。那一年，我们都十三岁。他站在一块黑色的墓碑前不肯走，墓碑里躺着的人是他的爸爸。

　　郗颜的爸爸是我爸爸的战友。那天，我爸说：“以后，郗颜就和咱们一起住了。”

　　我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可我妈并不希望他来我家，碍于爸爸的坚持才勉强同意了。

　　有关郗颜的身世，小有悲惨，但并不复杂。他妈妈在他十岁那年过世了。他爸爸退伍后当了保安，在抓小偷的过程中，又不幸遇难。他就是个孤儿。我爸一直想有个儿子，这回捡了大便宜。

　　我们家没有多余的地方，只好把杂物间收拾出来给郗颜住。我那个兴奋啊，一直热情地帮忙扔东西。收拾好的时候，我爸摸着我的头说：“丁戎，郗颜以后就是你哥了。”

　　我说：“不，我要叫他小郗。”把这么好看的男生认成“哥”，那不是暴殄天物吗？可是郗颜同学完全无视了我们父女俩的对话，自顾自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然后，我爸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妈对他的评价就是四个字：不知好歹。可我觉得，他真是酷极了。尽管寄人篱下，但从不放低自己冷冰冰的傲气。

　　郗颜搬到我家后，就转到我就读的中学。我每天和他同进同出，傲娇到不行。因为他颜值太高，深受广大女生的喜爱。我的死党级闺蜜毛圆圆，就是其一。她们都好爱偷拍郗颜这个大帅哥的照片，发在QQ空间里，或微博上炫耀。有时想想，我现在看起来如此淑女，必须要感谢郗颜的日夜陪伴。

　　偷拍后发现日记

　　当时间以飞一般的速度滑过初三，十五岁的郗颜，长成了好看得要死的少年，是我们全校女生心中的男神。我们一起升入高中部，老师为了照顾我们是“兄妹”，把我们分在同一个班。对此，毛圆

　　圆恨到无以复加。她一直想和郗颜共处一教室。她对我撒泼说：“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拍一张他睡觉的照片。”

　　好吧，不就是偷拍个男神睡姿吗，这还不容易？那天回家，我趁家人熟睡之时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去郗颜的房间。借着微亮的夜灯，拿出手机，偷拍了一张。按原计划，我拍完就该马上溜走，可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发现书桌上摊着一本日记。我那要命的好奇心啊，瞬间被点燃了。我翻开日记，看见上面写着：今天是我搬到丁叔家的第一天，他们全家都好讨厌。丁叔就是假正经的人。阿姨很小气，根本不想让我来。他们的女儿一副花痴相，好傻。他们家都该去死。

　　那一刻，我有一点呆。我觉得房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我缓缓地转过头，发现郗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他一声不响地坐在床上望着我。

　　打工的秘密被发现

　　全世界最惨的事，就是被喜欢的人厌恶吧。我没有将看到的告诉父母。那天后，我和郗颜开始冷战，并持续了整三个月。我们仍会一起上学，但变成了一前一后。放学他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从下午的第三节课，他就不见人影。

　　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不过这个秘密，最终还是被我爸揭开了。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我从书城买书回来，就听见家里传来老爸暴怒的声音。我爸说：“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你要背着我逃学去打工。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知道吗？”我这才小有恍然，得知每天下午郗颜的去向。

　　我爸看郗颜不说话，接着发飙。他说：“你爸光明磊落一辈子。你怎么就不学学他？”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见郗颜生气。他突然站起身说：“你少提他！你和他都一样自私自利！”

　　“胡说！”“我胡说？”郗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说：“你口口声声问心无愧，你当兵十年，你猜阿姨和丁戎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爸没想到郗颜会这么强硬，被质问得愣住了。

　　郗颜却步步紧逼地说：“我告诉你，我不用问也知道。因为我和我妈就是这样过来的。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因为交不起住院费，她被120送进医院之后，就放在走廊里。那年我才十岁，我拉着我妈的手，等着我爸来救她。我等了整整一天，才把他等来，我妈却救不回来了。你们可以对别人说自己光明磊落，但对家人，不配！”

　　郗颜说完最后一字，我妈放声哭了。她大概是最有感触的人吧。而我爸，像耗尽最后一滴血的怪兽，颓丧地坐在沙发上。

　　我不喜欢和喜欢的人告别

　　郗颜在高一下学期，主动要求搬去了学校。是我爸送他去的。他搬走的那天，我爸对他说：“你想去学校住，我不拦着，但不要再去打工了。这个房间我会给你留着，如果你愿意，随时欢迎你回来。”从那一天起，我和郗颜降级为最普通的两个陌生人。高二分班。我们文理各走一边，从此相见都是件难事。高三，郗颜干脆搬到了打工的地方去。

　　那次事件后，我妈开始对他格外的好。有时，我妈会去学校看他，把他的消息带给我爸。我爸说：“这孩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和他爸一样倔。”

　　高考之后，郗颜考上了南方的大学，九月就要离开了。而我考去了大连，从此就要天各一方。

　　九月初的一天，毛圆圆突然来找我。她说：“郗颜今天要上火车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送他干吗？”

　　毛圆圆吞吞吐吐地说：“那个……郗颜来找过我，其实他知道自己错了，让我等他走后代为转达。”

　　唉，我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当我赶到火车站的时候，郗颜正坐在候车大厅里。我跑过去说：“小郗，你干吗不说一声就走啊？”他站起身，对我说：“我不喜欢和喜欢的人告别。”我有点不信，这会是郗颜说出的话，眼泪做决堤状狂涌而出。

　　郗颜轻轻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说：“小戎，帮我和叔叔说声对不起吧。请他原谅我以前说的话。”我“扑哧”一声，带着眼泪笑出来。我说：“我们以后要常联系啊。”郗颜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当然了，你是我妹妹嘛。”我忽然就抱住了他，以幻想过一千万次的方式抱住他。

　　那一天，郗颜上车前，送给我一份礼物。是他那个写满讨厌和去死的日记本。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他的小房间里，静静地翻看。那里记录着他年少的愤恨，也记录着他成长的转变与抱歉。时间不只改变了他的身高，也终究教会他成熟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