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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不喜欢的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意林绘阅读 热度: 15820
张爱笛声

  我叫苏童星,周围的人都叫我苏乞儿。我爸爸是演戏的,见到的大人物多了,总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万人崇拜的大明星。

  我最讨厌他的狂妄和无知。

  很小的时候,不管严寒酷暑,我们都蹲在电影厂的门口,只要导演一招手说要群众演员,我们便和身边几百号人一起拥过去,丝毫不管那个角色是扮演死人还是僵尸。

  我们一开始住在北京一个地下室里,然后又辗转于云南、深圳等地方。

  我曾跟我爸说:“我不想每天灰头土脸的像个叫花子一样了。你这样,怪不得我妈会离开你。”

  我爸气急败坏地朝我喊:“别提你妈!”

  我至今还记得我妈离开时的场景,她跟我说:“童星,跟妈妈走,你跟着他这辈子就完了。”

  我妈妈让我跟她走的时候,我内心是很想的。可是我转身看到我爸,他穿着拍戏时穿的灰色长袍,上面全是灰尘,他那样望着我,眼神似深秋潭水,又冷又静。我心一软,挣脱了妈妈的手。

  我曾问我爸,拍戏和我妈,如果让他回到过去选择,他会选择哪个。

  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为什么要做选择呢?你妈妈就不能留在我身边,看着我完成自己的梦想吗?”

  我终于承认,他无药可救。

  上高一的那一年,我以考大学为由,拒绝了所有演出的机会,我终于摆脱了被人叫“苏乞儿”的噩梦生涯。

  我爸继续天南海北地拍戏,无暇顾及我的学习与生活。偶尔一个电话打回来,无非就是说他演了什么戏,同组的著名演员有谁。没有他的照顾,我几乎没有了经济来源。可是我内心依然高兴,我顺利地向同学隐瞒了我当过十几年小乞丐的事实。

  后来班主任让我们填一份家庭情况表,上面有一栏是父母的职业。我犹豫了很久,缓慢地在上面填上“演员”二字。我没有勇气在前面加上“群众”那两个字,它让我感到一丝羞耻。

  年轻的女老师看到我填的表后,惊呼道:“苏童星,你爸爸是演员啊,演过什么片子?”

  我的脸像被火烧过一样,进退维艰。我艰难地开口:“我爸叫苏红雷。”

  身边的同学瞬间大笑,“是孙红雷还是苏红雷啊?我还以为你爸是影帝呢!”

  晚上回家之后,我爸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嘱咐我要好好学习。末了,又讲到他正在拍的这部戏,导演对他说,“你戏演得不错,下部戏如果有需要还找你”。

  他说得神采飞扬,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感。我脑子一热,冲着他吼:“别人一句客套话,你就当真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傻子,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神经病!”

  话筒那边很久都没有传来声音,我缓缓搁下电话,泪水却不自觉地蔓延在脸上。

  我第一次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跟她说,我想跟着她住了。跟着妈妈的日子很幸福,但我时常会突然想起爸爸。

  我偷偷地跑去北影那条街上,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他。倒是有一个电视剧的制片人员见到我,问:“你爸不做演员了,现在改做什么了?”

  我很疑惑,我爸不做演员了?

  他说:“上次他拍完我们那部戏后就来跟导演说以后不拍了。导演还说你爸不拍了有点可惜。”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突然让他放弃演戏。两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夹着公文包,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黑裤子白衬衣,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模样。他和我妈说,他现在在一家报社上班,再也不拍戏了,让我和我妈都搬回去。

  三个月后,我们一家终于团聚。

  我问爸爸:“你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拍戏呢?

  他沉默,很久才说“有比拍戏更重要的东西”。

  回家后的爸爸重復着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妈给我打电话,声音焦急:“童星,你快回来,你爸拍戏时被车撞伤了,现在在医院呢。”

  我到了医院后,医生说他被撞了一条腿,需要休养几天。还伴有轻微的脑震荡。听我妈说,他是下班途中经过一个拍摄场地,导演在教一个群众演员演戏,那演员尝试了几次都演不好,于是他就上前教导了几句。导演见他懂得拍,就让他尝试一下。拍的是一场车祸的戏,他不小心就被车撞到了,幸好没有出大事。

  我心里责怪着他,我妈却说:“他是真喜欢这份职业,怎么也割舍不了的。他这么喜欢,就让他拍吧,只是以后,不能让他拍这么危险的戏了。”

  妈妈递给我一个发黄的本子,说是爸爸以前的日记和备忘录,让我看一下。

  我坐在他的病床边,静静地翻阅着他的往事。上面记录的都是他拍的一些电视剧剧名以及扮演的角色,还有属于他的台词。翻到最后一页,他写着决定放弃当群众演员了。

  晚上童星打来电话,那番话让我很伤心,但他说的也没错,我不是个尽责的父亲。这几天拍的是战争片,几次爆破的时候我都会害怕,如果我不幸出事了,那童星怎么办呢?想起他很多年前问我的问题,有没有比拍戏更重要的东西?我现在能回答了,他比拍戏重要得多。

  我看着他沧桑的脸和布满老茧的手,突然对以前的事情释怀。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一件事,大抵就是所谓的热爱吧。

  而在他的世界里,我才是最重要的。这已经足够了。

  他醒来后,跟我和我妈说:“对不起,我忍不住,又去演了一回。以后我真的保证不会了。”我摇摇头:“去演吧,我和妈妈都不会反对了。”

  康复以后,他开始了他的演戏生活。在家旁边的街道上,他常常组织退休老人排演话剧。也常常有导演找上门来,要找他演一个小角色。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着。

  我最不喜欢的人,慢慢成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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