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甜酒

　　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我被语文老师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因为在考试作文里我引用了《简·爱》里的那句名言：“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矮小、不美，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当我们两人已经穿越了坟墓，站在上帝的脚下，我们是平等的。”而其他同学的写作风格大概还是：“在记忆的海洋中，有无数颗美丽的小贝壳，而我最难忘的一颗是……”

　　从出生那天，我的左额头和左脸上就有一大块灰黑色的胎记。

　　十三四岁正是性别觉醒的年纪，渴望美丽。但我恐惧裙子，恐惧蕾丝边，恐惧照镜子，恐惧拍照片。明明不是假小子性格，我却留着板寸，去商店买衣服径直奔向男装区挑选最普通低调的T恤长裤。我总觉得，美丽的饰品和裙子是留给美丽的女孩子的，我穿戴上，会显得更加丑陋。

　　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强大，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有时同学间并无恶意的说笑还是让我非常难过。我后桌是两个男生，男生A问男生B他喜欢班里哪个女生。B说：“姓张。”A就把班里所有姓张的女生的名字写在纸上，除了我。我的朋友看到了，问他为什么。他说：“她还算啊？”我听到了却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哭，只是把指甲掐进肉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我逃避痛苦的办法是拼命学习。何况从小我就被我妈耳提面命，说我长相有缺陷，就要比别人更努力。

　　白天课间，只要不去厕所，我都在做题，甚至上下学的路上，都要求自己必须去想和学习有关的事情：下一步的学习计划、白天学习的内容回顾、某一道解不出的物理题的思路……晚上过了十一二点，家里人会催我睡觉，我就攒下零用钱，偷偷到五金店买了一个宝蓝色的袖珍手电筒，这样关灯装睡后，还能开着手电在被窝儿里偷偷再学很久。

　　初一下学期期末，一直被老师认为不聪明的我考了年级第一。

　　但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点自信，又很快被自己击溃。原因如很多俗套的青春剧一样：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我有自知之明，我在日记里对自己说：“你是个怪物，你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快忘记吧！守口如瓶，这将是一个永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他是我的同学，也是学霸，还是个很温和的人，并没有因为我的丑陋而另眼相待我。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男生的鼓舞和友情。他会拿着自己觉得很有用的题目给我看，会帮我解答不会的习题，甚至有一次考试后几个人收拾教室，在走廊里，他突然和我说：“我觉得你笑起来很美。”当时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就站在旁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他是在嘲讽我。

　　但我还是说服了自己，相信我也是有被欣赏和被赞许的优点的，也许人生没有那么糟，我该乐观一些。我决定，除了学习，也要多交些朋友，多和同学交流，有一些新的爱好。

　　后来有一天，家人和我说，这个胎记是可以医治的。之所以还没治，是因为要等我长大。胎记在青春期会随着生长而扩散，到一定年份才会停下来，到时候就可以去彻底治好它了。

　　我有一点期待，也有一点害怕。不过我想，当这个小缺陷消失，我会更自信，也会更像一个女孩子吧？

　　我想起在幼儿园的时候，我一个小伙伴都没有，大家像躲着怪物一样躲着我;我也不合群，每天蹲在角落里自己抠土玩儿，和蚯蚓比和人还亲。我很羡慕班里一个叫西西的小女孩，她长相清秀可爱，总是被一群伙伴围绕，老师宠爱，同学喜欢。

　　我想，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那样的女孩吧？

　　加油吧，少女！

　　摘自《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