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兔子

　　

01

　　跟一位读者聊起一个很有趣的话题，有关孤独和朋友。

　　她说，每次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都觉得特别孤单特别想要朋友，可真的跟朋友相处在一起，又觉得有点烦。

　　什么你想去看电影，朋友偏要拉你逛街陪她买衣服的都是小事，更可怕的是你忙得要死的时候，闺蜜遇到槽心事要跟你倒苦水。

　　二十几岁时谁的生活不是摇摇欲坠？可朋友才不管那么多，大脾气小情绪总是一股脑倾泻给你，也不管你接不接得住。

　　更别说还有那种你心情不好只想静静，可朋友却一直在你身边嘘寒问暖，甚至自以为是地想要帮你解决问题反而帮了倒忙的乌龙。

　　蛮奇怪的，人不就是想要从朋友身上获得陪伴和关心吗？可是得到之后，又会觉得烦。

02

　　我秒懂她的感觉，因为就在前两天，我还跟一位朋友为了熬夜这件小事闹腾了半个多小时。

　　我睡得晚，平时正常入睡时间都在两点左右，前几天出差去她的城市，她特意丢下老公跑来酒店陪我，刚过十点，她就以二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冲我叨叨：快完了吧，早点睡吧，熬夜不好。

　　我那天挺忙的，聊了一下午天攒着一堆事儿得在晚上做完，让她先睡她又不肯，一直在我方圆两米之内徘徊，唠叨熬夜带来的种种坏处。

　　我被她唠叨烦了，问她：刚认识的时候你知道我熬夜也没见你说什么，怎么熟了之后反而越管越多？难道是要准备当妈，所以拿我练手？

　　她被我气笑了：才不是！刚认识的时候，谁会在乎你的健康死活。

　　她的回答让我想起新世相的张伟以前讲的那句话：一个温柔的人，也是一个疏远的人。

　　温柔是节制而漠然的，带有一种点到为止的客气，所以真正的关心是很难温柔的。一个人跟你离得越近，也往往就显得越不温柔，你们的生活重叠得越多，矛盾也就越多。

　　所以我们才对关系又爱又恨，所以纳兰容若才会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03

　　我很喜欢日语里一个对“关系”的准确描述：羁绊。

　　它温暖你，让你不至于孤零零地行走于荒野，但同时它也牵绊你，让你再也不能像一个人时一样潇潇洒洒随心所欲。

　　它是铠甲，让你无论经历多么糟糕的事都能在朋友的陪伴下满血复活。但它也是软肋，让你迈出一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回头确认：我这一步走的对吗？会不会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它让你勇往直前，但也把你变得畏首畏尾，人的勇敢和怯懦永远是来源于一处，那就是当你生命中有了可爱之人。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的小说《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中，就讲了这样一个有关“羁绊”的故事。

　　59岁的欧维因为深爱的妻子去世想要自杀，就在他为自杀做准备的时候，一户新邻居搬进了他的小区。

　　一个孕妇，两个孩子，笨拙的男主人在第一天倒车的时候就压到了欧维的花坛。

　　不能不管吧？毕竟他连车也倒不好，毕竟她家连内六角扳手都没有，毕竟男主人从梯子上摔下来之后开不了车，而临盆在即的妻子又必须定时产检。

　　他冲他们吼叫，冲他们翻白眼，但每一件需要帮忙的事，他都会管。

　　欧维像是一张小小的渔网，一次次把那一家人救出困境与麻烦。而他给出去的那些好，形成了一张更大的网，反作用似的，一次次地把他拉回人世间。

　　是这种羁绊让他厌恶透顶，它让他无法与心爱的妻子重聚，它让他的每次自杀计划，都被突如其来的小事打断。

　　但也是这种羁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爱并不只是给了妻子。

　　他还给了因为换了一辆车而交恶的老友鲁尼;还给了怀孕的帕尔瓦娜和胖子吉米;也给了他非常嫌弃的那只小猫……

　　是这些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爱，把他从心灰意冷中打捞回来。

04

　　所以你看，跟身边的人创造更深更多的羁绊，某种意义上就是对自己好一点，无论你的生活此刻有多风雨飘摇，只要那些羁绊还在，你都不至于冒出那个绝望的念头：这个世界与我无关。

　　有时候，仅仅是知道自己被需要，就能成为好好活着的理由。

　　而那不是朋友圈里浅尝辄止的点赞之交，不是保持着距离寒暄客套“我很好，你也是吧”，甚至不是温柔。

　　它是打扰，是麻烦，是巴克曼笔下的那段话——

　　就像搬进一座房子，一开始你会爱上新的一切，陶醉于拥有它的每一个清晨。但经年累月，房子的外墙开始陈旧，木板七翘八裂，你会因为它本该完美的不完美而渐渐不再那么爱它。

　　然后你渐渐谙熟所有的破绽和瑕疵。天冷的时候，如何避免钥匙卡在锁孔里;哪块地板踩上去的时候容易彎曲;怎么打开一扇橱门又恰好不让它嘎吱作响。

　　你的羁绊，就是你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