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步调

　　

01

　　在南方最尴尬的时候，总会遇到齐铭。

　　比如，周一第一节数学课，因为自行车半路爆胎，南方紧走慢走，还是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她猫着腰，准备悄悄地从后门溜到座位。推门的时候，后门却因为实在太老旧，“吱呀”一声拉起了长调，最后一排的齐铭立刻坐了起来。南方条件反射似的抱着书包蹲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齐铭懒洋洋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惺忪着眼睛看着吵醒自己的她。前一秒钟还在黑板上摆弄圆锥曲线的数学老师被“吱呀”一声打断思路，等发现是好学生南方的时候，他立马停止了黑板上圆锥曲线等于号后面的内容，和全班同学一起不言语地等着南方站起来。南方缓慢地站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了声“抱歉”，然后急急忙忙走到座位上。

　　南方总觉得最后一排的齐铭看着她的时候，脸上有一抹轻视的笑。

　　南方照例骑着店里的电动车，去帮妈妈经营的花店送花，戴着一个特别傻气的美羊羊安全头盔。头盔的后面还贴着亮闪闪带钻的店名“街角的祝福”。对于这个头盔的嫌弃之情，南方终于在一个周末到达了顶点。

　　那天，她骑着电动车寻找收花主人的地址时，看到齐铭跟一群男生坐在马路边闲聊。南方路过的时候，有好事的男生对着南方吹口哨，南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拿出凶狠的眼光回瞪了那个男生。可是南方运气背，那天任凭自己找花了眼睛，也没看到福州路上一堵白墙斜对面的小巷口。于是，南方不得不骑着电动车来回晃在有一群男生的福州路上。最后，她不得不停下车厚着脸皮去问那群男生。

　　南方说完“谢谢”要走的时候，男生又起哄道：“不客气，街角花店的美羊羊，你头盔上的钻真是闪花了眼！”

　　丢人的时刻，少不了被齐铭看到。

02

　　南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齐铭，是文理没分科的时候。南方作为班级语文科代表，在下午的自习课上去办公室抱作业本。等她从教师楼里走出来，正好看到一群男生在一排水龙头下洗头。齐铭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把手上的水往身边还在洗头的男生洒了过去。那个男生因后背不经意的清凉，顿时“嗷嗷”叫了起来，然后也马上用手上的水开始反击。

　　水花是没有规则的，在男生们的打闹声中交错在一起，在阳光的反射下，明亮地闪烁着。南方好像看到了彩虹，这在物理课本上有科学解释。

　　齐铭在“敌方”的男生拿起旁边的那整杯水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明智地放弃守卫，朝南方的方向跑来。刚刚还在全神贯注等待着男生们演出高潮的南方顿时慌了手脚。

　　其实，齐铭路过南方只是两秒钟的事情，但南方清楚地记得齐铭跑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温暖又舒服。齐铭因为跑得太急，还撞到了南方的肩膀，南方身体一倾斜，像是要跌倒，齐铭没来得及回头看南方，边跑边说了一句：“小心！同学！”南方觉得齐铭说的应该是小心手里抱的全班同学的作业本，于是她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对那群追过来的男生喊：“不要闹了，我抱着同学们的作业本，不要弄湿了，弄湿了我就……”

　　南方也不知道弄湿了她会怎样，男生们似乎也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追着齐铭跑进了教学楼里。

03

　　南方去齐铭家的时候，也戴着美羊羊的头盔。因为齐铭家住的是独栋的小别墅，南方连头盔都没有摘，双脚着地，跨在电动车上，一手扶车，一手按门铃。在南方按了十次门铃后正要放弃的时候，门内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南方在美羊羊头盔里涨红了脸——第一，南方不知道这次的花是送到齐铭家的，客户署的姓根本不是齐;第二，开门的齐铭拿着毛巾擦着头发，穿着白色无袖的小汗衫和短裤，明显一副在洗澡时被门铃吵到的状态。

　　南方第一次感谢美羊羊头盔。

　　后来，南方总是有意无意地骑车在齐铭家附近转悠，想遇到齐铭，又怕遇到齐铭，复杂的心情一天多过一天。为了掩饰自己的行为，南方每天拿着从一堆枯萎花里找到的、依旧灿烂绽放的各种花的组合，装作去送花，道貌岸然而又“不经意”地路过齐铭家。最后，南方会把花随意地搁在某一户门口，也包括齐铭家。南方想，自己也像个圣诞老人，用这样的方式送花，给每个人的生活送去意外的惊喜，多快乐！

　　南方跟齐铭虽在一个班级，生活却因为座位的前后、成绩的好坏没有更多的交集。高二的时候，齐铭因为英语成绩超棒，意外地和南方一起进入了英语竞赛的年级前十名，要在冬至前一起去上海参加比赛。

　　南方第一次坐飞机，齐铭坐在南方旁边，看到南方，很礼貌地跟南方问好。南方进到机舱后，在密闭的空间里听到广播里软绵绵的播报声和机翼轰隆隆的声音，忽然紧张得手心出汗。耳朵里的轰鸣声让南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误以为自己快要失聪了，直到旁边穿蓝色校服的齐铭把耳机塞到她耳朵里。随着耳机线传来一首英文歌曲，男生缓慢地唱着一个故事，像是爱情，又不尽是爱情。南方看到齐铭身后三千米高空的蓝天，是透彻浓厚的蓝，比照片里拍的还要蓝、还要好看。南方想到了一句煽情的台词：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04

　　高考结束后，齐铭总是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南方听说，他们要一起去英国留学了。南方不是不难过，只是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那个女生很漂亮，成绩好、脾气好、性格好，这样的女生才应该拥有齐铭。南方觉得自己不配，可是她比之前更经常地出现在齐铭家附近，比之前更多地把花偷偷地放在齐铭家的门口。

　　填完高考志愿那天，南方在齐铭家巷口坐了一个下午。等南方站起来准备回家时，齐铭骑着自行车，按着车铃出现在南方面前，他停下车子，喘着粗气问：“你要去哪里读大学？”南方说：“去北方，圣诞节会下大雪的地方。”齐铭祝福南方，然后騎上自行车说：“我去超市买东西了，再见！”

　　几秒之后，齐铭的背影已经飞奔出南方的视线。南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那个女生一个人来买花的时候，南方再次发现她的气质真好。女生选了很久，最后买了一大束栀子花，付完钱之后，微笑着把花递给南方，对南方说：“南方，送你的。”

　　女生说，齐铭早上已经飞去英国了，她下周也要去英国，花是齐铭送的。

　　栀子花枯萎的时候，南方去了北方，火车轰隆隆地碾过岁月，穿过高中时代最后的狂欢。

　　后来，南方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出过很多次糗，坐过很多次飞机，淋过很多次雨，收到很多次花。可是，再也没有遇到一个正当好的少年。那个少年，带着阳光般的味道飞奔路过她，看她迟到，看她带着幼稚的帽子笨拙地骑车;那个少年，给她戴上耳机，不揭穿脸红的她，收藏起每一束她放在门前的花;那个少年，偷偷地托人送一束花和一句“我喜欢你”，然后带着所有的回忆飞上三千米高空，飞到了东半球的另一个时区。

　　后来，南方总是喜欢在有太阳的时候把被子晒得鼓膨起来，阳光的味道安稳了她每一个甜美的梦。在坐飞机的时候，她总是会提前下载很多首英文歌，并试图找到第一次听到的那首歌。青梅已逝，竹马已老，从此，南方喜欢的人都很像齐铭。

　　幸好，英国和北方都会下雪。

　　幸好，那段青葱岁月曾有你在。

　　摘自《我不说再见，你别说永远》

　　（现代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