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么,就要自得其乐。像蚯蚓给自个儿截成九段,凑两桌打麻将的,还有一个端茶倒水的。
外公的朋友是个老夫子,讲《幽梦影》,说“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那一段,什么鲈以季鹰为知己,蕉以怀素为知己,瓜以邵平为知己,鸡以处宗为知己,鹅以右军为知己……
我那时小,又执拗,看不明白文人的寄情,说,就季鹰怀素邵平处宗右军的鲈蕉瓜鸡鹅有知己,关其他的鲈蕉瓜鸡鹅什么事儿啊?
因这,他就恼了,说再不在我面前讲这些。
爷爷平时看不得文绉绉的老夫子,所以得知他被我这个小娃娃给噎着了,非常高兴,破例开了他菜园子的篱笆门,让垂涎已久的我踏足。
菜园子里和别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用来种四时的菜蔬,不同处在篱笆上。我们家的是爷爷用矮紫薇树编织的树篱,四季常青,一到开花的时候,四面是蓝色白色粉色花朵。其实我对园子里的青菜萝卜提不起来的兴趣,都在这些花上。若还说有不同,就是菜园子里种了株阳雀花。
因为是矮树篱,对鸡的防御力特别低。为此,爷爷早前委任了我一个“大将军”,不做别的,专帮他去撵啄菜的鸡。我有时兴起,东征西讨,无差别驱逐。兴致不高,就站在园子边上吼,自然不是大草原上放羊时唱一支悠扬的牧歌,而是腔不成腔、调不成调地乱吆喝。
这是之前,而现在爷爷开了菜园子门迎我,让“大将军”觉得自己成了它的主人。
每天去幼儿园的上学前放学后,我便在癫狂中撵鸡,有时身手太利落,还要捉了邻家的鸡给押送回去,讨那鸡主人的几颗糖吃。
暑假,我领上老猫去水田里捞鱼,在菜园子里捉菜青虫,撵几次来偷食的鸡,就过完了白天。晚上乘凉,看看萤火虫、数星星,听上一个半个故事,眼一闭,就过完了黑夜。
不知是因为我这又强势又活跃的执行力度,还是讨糖吃的频率太高,假期未完,邻居们就将散养的鸡全给圈养了起来。接下来的夏天,菜园子里再没有其他动物进去打搅了。
夏日长,我每天就守着个菜园子跑跳,这时,爷爷又想起了老夫子。他就讲能读书的好,读书人的妙,讲完,面子却还抹不开。便说,去找老夫子玩的时候要安静点,不要跟撵鸡似的。
我从菜园子里撤退,外公他们打长牌摸骨牌的时候,我去执行数输了的人的玉米或者花生粒。超过一百的我就数不清,有时他们要笑我,我就干脆一把抓了“筹码”吃到嘴里。他们也卜卦或念些书,我一听就困,真没有在园子里捉虫自在。
我正式上学后,就不在爷爷的菜园子里担任职务了,邻家新长成的鸡们便只能在老猫的嘴里听到我那些强悍的江湖传说。老猫去世后,江湖传说也消散了,鸡们又开始扑腾。爷爷干脆将树篱挖了,做成和别家一样的竹篱笆。
一如时光,初始是青青绿绿,经风沐雨,变成了暗黄,再风吹日晒,变成了疏疏落落的一片黑色。不过阳雀花却没挖,开花时仍是黄灿灿的。
爷爷说他小时候缺食物,就吃阳雀花,那么多植物做出來,就它的味道好些。
他大约是真心喜欢它的,连去世前夕,有一天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阳雀花。
那时阳雀花的花期已过,菜园子里的那株早就开败了,后来去了山里头,找到还没有完全凋落的摘了几把回来。洗净切碎,和了鸡蛋调匀蒸熟,端到他跟前,他吃了一口,说,不是那个味道。以为这就是最好吃的,可不是小时候那个味道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毕竟他去世已十年,他小时候的味道,就是九十多年前。
有时我会梦到爷爷,在梦里很清楚他已去世,但还是看他在菜园子里进出,他很年轻,我也很小。我去摘树篱上的花,掉下来,踩断了新种的菜苗,砸死了邻居家进来偷食的小鸡仔,怕他来训我,一着急,醒了。
那天梦到他,给了我四颗麦子,说两颗滋润,两颗转弯。醒来还记得这句,不过脱离了梦境就不知所谓了。
现在我在蚂蚁庄园里养鸡,它去别人的庄园里偷吃被发现,揍它会随机掉落饲料,所以通常都会被揍。每次它挨揍时,系统就会发一条提示在首页:主人,有人揍你的鸡。
想一想,这完全是小时候我逮住鸡去换糖吃时另一方立场的申述。可惜蚂蚁森林的树种里,没有阳雀花,不然我还能建一个菜园子,栽一株它,一有鸡跑过篱笆,它就开一树黄灿灿的花。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