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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机器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苑·感悟 热度: 14183
猫主义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得知自己是一个机器人。事情不是别人告诉我的,也不是我自己想明白的,而是自动出现在我意识中的,就像一条定时推送的系统通知。我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接受了这件事,期间可能宕机两三分钟,不会更久,因为回过神来的时候,锅里的土豆还没有煳。

  回头想想,我的机器人身份其实很久以前就露出了苗头,可能很多人已经看出來了,只有我自己因为不具备人类的哲学思考能力,不会考虑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之类的问题,才没有把那些事放在心上。

  比如说,我小学毕业就辍学了。电视上说不让孩子接受完整的九年义务教育是犯法的,所以如果我是人类小孩的话,警察会来我家收罚款,甚至抓我父母坐牢,学校会拉我回去读完剩下的三年书。而事实上这些都没有发生,我辍学了就是真的辍学了,根本没人管,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不是人,电视上说的人权跟我没有关系。

  另外,我虽然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学东西却很快,随着年纪渐长,能做的工作越来越多。家务活是最基本的,然后是各种农活,再然后是水电维修、房舍修缮。兽医站去得多了,我学会了给鸡鸭猪羊治病(只要不是太大的病),在日常工作之外,我还能独自照顾两个老人(其中一个长年卧病在床)。这些本事在家人眼里稀松平常,作为对比,弟弟仅仅组装起一只玩具都会赢得喝彩,可见家人对我和弟弟的要求不同。他是人,我是机器人,机器人会干活没什么了不起的。

  平淡忙碌的生活中也发生过意外。有一次我在水库边割猪草,突然看见一个女人在水里扑腾,浮上来又沉下去的。当时附近只有我自己,我明明不会游泳,竟然稀里糊涂跳下去想救她,肯定是因为阿司匹林(还是阿司匹夫?)定律的规定:机器人不能在人类有生命危险时袖手旁观。一进水我就像块石头似的直直向下沉,最后反倒是那个溺水女人把我给救了。女人是邻村的媳妇,她说当时有事想不开,不想活了,又没十分拿定主意,因为自己会水,就选了跳水,这样要是反悔的话还有退路,没想到我一个旱鸭子居然下水救她,她只好先把我拽上岸再说。救了我,她自己也冷静下来,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所以表面上看是她救了我一命,其实是我们互相救了一命。

  听她这么说,父亲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把掏出一半的红包又塞回裤兜里。不过后来我家还是给她送了两篮鸡蛋表示感谢,她和她男人也给我们送来一桶香油当回礼。事情传出去,有段时间我走到哪儿都有人夸我,我走开一点,却听见他们嘱咐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要学我,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从没生过病,更没做过体检;情绪非常稳定,没有大喜大悲;不懂幽默,人们说什么笑话我都笑不出来;做事循规蹈矩,甚至有些死板……这些都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此外,我的机器人身份还有更加明显的表现:从小到大,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只会服从一条口令——“听话”。

  别误会,我一般不用别人说就很听话,只是偶尔才闹个小别扭。至于为什么闹别扭,大概因为我是那种特别逼真的机器人,有些人类情感,所以免不了出几个情感上的小毛病,需要用“听话”这条终极口令来控制,就像手机死机时要强行关机那样。“听话”口令不是谁说都行的,必须是我家人,也就是我的主人,而且必须用一种特殊的语气和表情来说才行,只要那样说了,我就会无条件听从。比如弟弟吃鸡腿,我只能吃鸡头,我赌气不给他盛饭,母亲只要翻翻眼珠或咂一下嘴,再用不耐烦的、有点上扬的调子说:“快给弟弟盛饭,听话!”我就会乖乖照做。父母带着弟弟去城里打工,把我留在老家照顾祖父母,我想去他们那里住几天,他们不让我去,也会这样说一句“听话”,我就马上闭嘴了。

  我只有过一次不听话,是二十二岁那年,头一回处对象的时候。像我这种养成型机器人,一般会在合适的年龄转到另一个家庭。正式转让前,机器人与转让对象有段适应时间,就叫处对象。那回转让最后没有谈妥,我的转让对象出不起转让费,家人命令我和他断绝关系,叫我“听话”,对象则撺掇我跟他私奔,也叫我“听话”。我不知道哪根电线搭错了,竟然听了对象的话跟他私奔了。

  我跟对象换了好几趟车,颠了好几个小时,躲到他一个远房亲戚家,没想到当天晚上主人们就找上门来(应该是追踪我的内置定位器找来的)。对象翻窗户跑了,对象亲戚端茶递烟赔好话,主人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传出去丢脸,就连夜把我送进了机器人异常行为矫正治疗中心。“机器人”三个字牌子上没明写,不过进去就知道了,里面的治疗手段绝对不适合人类,只适合机器人。一个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教授的人,说我要么是上网上多了,要么就是电视剧看多了,中了病毒,需要杀毒。杀毒过程不太好看,不过结果让主人很满意。为了巩固疗效,回家后大概有大半年时间里,主人们没收了我的非智能手机,禁止我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尤其是情感剧。其实他们不用那样,我已经完全正常了,真的。

  后来,长年卧病的祖父去世了,祖母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父母开始着急把我转出去。因为我有私奔的前科,四里八乡条件差不多的都不愿意接手,父母费了不少心思,还花钱请了中介,才在邻县的山里找到转让对象。转让费十五万,比市价低五万,新主人付了定金,旧主人又不急了,想让我侍奉祖母给她老人家送完终再走,拖着不给我过户。新主人等不及,差点打官司,后来他们达成和解,说好每晚一年放我过户,转让费就减一万,到今年,已经减到十二万了。祖母说我是“赔钱货”,母亲说祖母是“老不死的”,说就因为她老是不死,才害我越来越赔钱。父亲让她们都闭嘴,她们就都闭嘴了,好像听了口令似的。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中午,我像往常一样做饭的时候,系统通知说我是机器人,我心里毫无波动,只是突然想起一种说法:如果你在沙漠里发现一只羊,沙漠里至少有一群羊。换句话说,既然我是机器人,世界上一定还有许多别的机器人。

  只有知不知道自己是机器人的区别,至于生活,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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