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个家庭中的自动加湿器,老张的使命是监测空气湿度,必要时及时补充水分,使湿度保持在人体适宜的范围之内。
空气太干燥,人和人之間就会啪啪地打电火花:“整天就知道玩手机,学习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认真。”“玩一会儿怎么了?能不能少管我?”“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说话的!有种再说一遍!”……这时老张就得赶紧调节气氛:“某某玩一会儿就去学习了,是不是呀某某?现在的孩子也太辛苦了,学习压力太大……哎!要不咱们晚上改善伙食吧?吃清蒸大虾怎么样?现在这个季节正适合吃虾……”没人搭理他,似乎从他嘴里喷出的不是话语而只是轻飘飘的雾气,不过空气中的火药味确实减弱了。暴躁的女主人瞪了叛逆期的孩子一眼,继续没好气地掸书架上的灰。老张不敢松懈,仍旧絮絮叨叨地吐出大团水汽,同时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掌握闭嘴的时机对于自动加湿器来说,永远是一个需要精益求精的技术活。
有时候老张会向新手加湿器传授他的经验。出于一种神秘的原因,加湿器之间会互相吸引。即使造型千奇百怪,面目五花八门,他们往往也能在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微妙的反应中感觉到对方的加湿器之心。与其他圈子相比,加湿器的圈子更隐蔽,很少举行三人以上的聚会,但是圈子里充满了春天般的温暖。在大排档的烟熏火燎中,在小酒馆的觥筹交错里,在每天定时清理聊天记录的小型讨论组中,他们互诉衷肠,互相鼓励,交流心得,偶尔产生低额度的债务关系。
高强度工作的加湿器是重点帮扶对象,麻烦的是,随着压力的增大,加湿器会倾向于自我封闭。“挺好的,不忙。”他们总会这么回答,直到太长时间没出现,其他加湿器才意识到他们出了问题。老张至今对他的好友小于的事感到愧疚,觉得未能预见他的崩溃自己有责任。小于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失语了,医生给做了疏导,基本没效果。医生说好比一个机器,硬件方面的故障已经修复了,软件上的事得慢慢来,一个一个打补丁,急不得。至今小于都住在疗养院里,小于夫人一个月探望一次,给他带腌大头蒜。
至于自己会不会崩溃,老张心里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他从小就是加湿器,在鸡飞狗跳的上一个家里练就一身好本事,但是这几年随着女主人越来越靠近更年期,加上青春期的孩子越来越难管,他也不时左支右绌。
就在上周,晴天霹雳——老张失声了。在医院里挂点滴,死活不肯让同事通知他的家人,万念俱灰,只剩下一个念头:加湿器不能加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挂完水在医院转悠,琢磨着跳楼,女主人赶来,他吓得不敢瞎琢磨了:“你……你怎么来啦?”
“得了,你就少说点话吧。”
“我……以后可能都不能说话了。”
“少扯淡。扁桃体炎而已,至于吓成这样?腿没吓软吧?没软就快起来跟我回家。我做了清蒸大虾,孩子正眼巴巴等着你先下筷呢。”
老张顺从地闭上了嘴,感到水分在自己体内蓄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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