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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德国历史上的“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构建
与英法于16世纪便完成民族和国家建构任务不同,德国直到1871年才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神圣罗马帝国只具有形式上的统一)。这一迟到的统一有着多方面的缘由。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德国特殊的地理位置,对于德国而言,“身处欧洲中央”的后果是:“中部位置规定者他们的命运;而构成欧洲的中部,被许多民族所包围,这也是德国人的命运。数百年来,这个中央是弱势的,所以它对来自外部的各种各样的影响、各种各样的征服欲都是开放的。”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德国身处欧洲腹地的地理特征成为了德国构建国家认同的绊脚石。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还影响了德国建构统一民族的努力。如果说英法等国的民族是在自身的领土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不论这些领土怎样狭小,德意志却是另一种情况,他不是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基础上开始发展的,而是从具有世界性‘罗马’帝国的广阔基础上开始的,但一个统一的、真正的德意志人的德意志却从未形成,尽管这一直是德国人经过漫长的、理性的努力奋斗所要争取的目标。“神圣罗马帝国”曾经使德意志人有过一丝统一的幻想,可是这一美丽幻想最终还是被政治现实所击败。神圣罗马帝国被摧毁后,取而代之的是德意志大大小小的39个政治联邦实体。德意志土地上的邦国进一步阻断了建构同一个民族和国家认同的可能性。无外乎歌德说道:“德国,德国在哪里?我找不到这个国家。”1871年普法战争过后普鲁士终于凭借武力完成了德国的统一,建立了德意志第二帝国,但是德国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并未在此基础上形成,一战德国的败北使得俾斯麦建立国家认同的努力成为了泡影。德意志第二帝国同样也未能完成民族统一的任务,传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军队与法国军队在鏖战,有一个连队里,来自普鲁士和巴伐利亚的士兵却只会说方言,不会说标准语,从而无法进行交流,因此“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们常常不得不说法语,借助敌人的语言进行联络交流。德国南北部方言的巨大差异使得构建同一民族的基本要素—语言—无法成为催生民族认同感的有利工具。1919年魏玛共和国成立,魏玛共和国又一次被德国人寄予厚望,人们相信在民主制度下的共和国最终能实现第二帝国所未能完成的任务—被史学家称之为“内部建国”(innere Reichsgründung)的任务,可是,“魏玛共和国是作为负面形象进入历史记忆的,不但当时不被德国人认同和接受,而且在今天仍然无法给德国人提供国家认同的框架条件。”随后,德国开始进入了黑暗的第三帝国时期,德国人对于国家的极度狂热使得国家认同开始扭曲发展,“这段黑暗历史中唯一值得德国人认同的,只是反对纳粹统治和希特勒的抵抗运动”。因此,纵观德国二战之前的历史,从德意志第一帝国到德意志第三帝国,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始终是困扰无数德国人的话题,德国无数的仁人志士也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探索建立自身国家和民族认同的道路和方法。尼采对此曾有精辟的评论,他曾到:德国人的特点在于,“什么是德国的”这个问题在德国人当中从未绝迹。幸运的是,在二战后欧洲一体化的运动中,德国似乎渐渐有了答案。
二.欧洲一体化运动和欧元的诞生
欧洲一体化尽管是主权国家之间的和平联合,但是大国意志在其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例如,若没有法德的和解以及此后的法德合作,欧洲一体化的开展和深入是难以想象的。同时,在一体化进程中,他们也经受着欧洲化的冲击和压力。德国从本国国情出发做出的回应不仅影响了一体化的发展,同时也重塑了他们的民族认同。1945年之后,基督教民主党把欧洲统一看作是对过去德国民族主义的一种替代。从阿登纳政府开始,德国就开始努力摆脱二战的噩梦,德国的欧洲政策就变成了“欧洲的德国”。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的失败已经证明,企图通过武力手段实现“德国的欧洲”的目标不仅给整个欧洲带来了巨大灾难,而且也使德国人民走向毁灭。因此,战后德国把自身的利益诉求和认同构建全部融入进了欧洲一体化运动之中。欧洲认同也伴随着一体化运动的开展成为了许多德国人面对国家认同缺失的替代。此后历任政府也延续了阿登纳政府时期的做法,不遗余力的推动德国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融入到欧洲认同之中。两德统一和冷战结束以后,面对国际结构发生的巨大变化,德国的欧洲政策并没有出现较大的波动,反而是加强了自我约束,继续推动欧洲一体化的深入发展。面对来自英法等国面对统一后更为强大的德国的疑虑,德国选择了牺牲心爱的马克来打消这种疑虑。当然,欧元的建立也是会给欧洲带来显而易见的利益的。从短期来看,欧元将通过促进欧元区的消费需求、投资需求以及对外出口来刺激欧洲的短期经济增长;从长期来看,欧元也将促进技术创新、资本供给和创造劳动就业来扩大欧洲长期经济增长动力。更为重要的是,欧元将促进欧元区市场结构和政策结构的一致性,从而为欧洲经济的持续增长奠定稳固的基础。从这点来说,欧元为整个欧洲所带来的经济毅力也符合德国的利益,虽然德国失去了本国的货币,但是可以凭借德国超强的经济实力从欧元的实施中获得经济利益:欧元大大降低了德国与欧盟内部成员国之间的出口交易成本和货币兑付的结算成本,欧元实施后,德国也可以依托自己的经济实力拥有强大的话语权。这对德国经济增长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全力支持欧元的建立和发展成为了科尔政府时期头等大事。正因为如此,欧盟和欧洲议会的预算费用中相当大的部分由德国承担,但德国仍然是最积极推动欧盟成立并积极促使其扩大化的国家。据欧盟2003年的统计数据表明:德国每年对欧盟的财政贡献为224亿欧元,名列成员国首位,扣除返还后其贡献为76.5亿欧元,也位于欧盟第一。
三.德国和欧元
对于德国而言,欧元不仅仅是一项经济工程,更是一项重大的政治工程。统一货币不仅可以方便成员国贸易结算,而且将使欧洲货币能抗衡有强大物质基础的美元、日元,还可以推动欧洲政治一体化。从本质上看,经济和货币联盟是经济一体化与政治一体化之间的接触面,它是对经济趋同的一种政治表彰,也是对共同形式主权的一种绝妙说明。欧元的启动不仅仅是利益的计算,更为重要的是,欧洲共同体的一大特点是先使得那些重大的方案在一个关键的领域中得到推动,它的效应然后可以外溢(spillover)到其他领域。德国最终的目标就是通过货币、经济领域的一体化进程“溢出”到政治一体化,形成欧洲联邦这样一个大民权实体。没有欧元最初的认知心理过程,即便是建立了欧洲联邦,恐怕这个联邦也是不稳定、不成熟的。国内学者王鹤对此作了概括性的说明,他指出:“货币作为国家属性的重要特征经常被用作更为广泛的政治目标工具。而欧元作为泛欧洲的象征取代国家货币,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欧元区成员国的国家属性,另一方面确实有助于促进欧洲观念的形成和发展,这种促进作用不仅仅发生在经济领域,其在政治、外交、社会文化、公众心里等领域内的影响同样不可低估。”欧元成立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的。德国放弃马克这个坚挺的“德国之锚”,也曾遭到民众的抵制和怀疑。德国马克作为一种强有力的货币保证了德国长期实行一种低通胀和可控的财政赤字政策,所以放弃马克无论从民族情感还是经济利益上都让大众不安。但是,德国的政治精英明白,欧元是欧洲一体化的符号,支持欧元就更能清楚的代表德国对过去历史的反思,可以为战后处于尴尬位置的德国国家认同找到一个合适的寄托。因此德国政治精英努力说服民众从“马克爱国主义”走向更高的“欧洲爱国主义”,欧洲经货联盟的制度和德国货币制度非常相似,欧元其实是一种欧洲化了的德国马克。时任德国总理的科尔指出:“欧洲货币联盟建设关系到战争与和平的问题:谁支持欧元,谁就是赞同欧洲一体化,就是对德国军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历史说不;谁质疑欧元,必须首先明确表态他是否坚持欧洲一体化。”托马斯.里尔斯把科尔的观点总结为这样一个公式:支持欧元=支持欧洲一体化=好的欧洲人=好的德国人已经克服了国家军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过去。德国人所追求的欧洲认同促使他们最终放弃了马克,加入了欧元区。这一历史性的决定不仅对德国金融环境有着巨大的影响,同时也对德国欧洲认同的发展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
默克尔政府并没有完全延续施罗德政府的对欧政策。对于默克尔而言,欧洲虽仍是德国最重要的国家利益之所在,但必须置于德国的“治国之道”之下,对欧盟只注重其“功能性”作用,而不是沉湎于“海市蜃楼似的欧洲准联邦国家”的远大理想。从默克尔政府时期开始,一个越来越具有领导力的德国开始逐渐清晰的展现于欧洲面前,德国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开始有了更多的表达途径和理由。默克尔当政所传递出的最重要的信息是,德国的政治领导层终于实现了更新换代。果真是这样的话,似乎德国人民族认同的最大绊脚石已经被搬开:“我们终于又有了理由,可以为我们伟大的民族感到自豪”。而对于中东欧国家来说,德国的经济模式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许多欧盟成员国开始仰仗德国的鼻息,尤其是当这些国家遭到经济困难的时候。欧债危机对欧元是一次巨大的冲击和考验。在这场危机面前,德国无论从自身经济利益考虑还是心理认同意识出发都致使它选择了积极应对。德国政治精英明白,如果欧元失败,重新恢复成本国货币,那必然导致德国经济成本增加,对经济发展并没有好处。更严重的是,欧元的失败将会是欧洲一体化的严重倒退,严重否定了德国多年来的努力,对“欧洲认同”产生负面影响,德国也会再一次陷入认同的困境中。这对于德国而言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德国不愿意看到和承受的。所以默克尔政府表示,德国不会放弃欧元,会采取各种方式拯救欧债危机。诚然,欧债危机也暴露了欧洲货币体系的弊病,德国正同其他成员国积极协调,调整机制,力求将危机化为欧洲货币财政爽一体化的契机。不过,德国在欧洲的领导地位越来越遭到美国的指责和非议。彼得·纳瓦罗,美国新国家贸易委员会主席对英国《金融时报》表示,“欧元就像一个‘隐式的德国马克’”。德国正使用欧元‘利用’欧盟和美国。不管怎样,伴随着德国在欧盟领导力的不断增强,德国的欧洲认同中对于自身认同的加强也越发明显。这一点随着德国在欧债危机、英国脱欧事件中更为明显。
总结
从二战后到如今德国在构建欧洲认同的同时当然也不乏反对之声,例如有人就要求放弃欧洲认同,重新回归德国的“本我”。但是鉴于德国的历史包袱,这一诉求恐怕很难实现。但是总体来看,无论是找回传统的或者构建新的民族认同(也即欧洲认同),已成为超越党派的全民性诉求。尽管德国在推进欧洲一体化的过程中遇到诸多困难与挑战,但在欧洲认同理念的指引下,德国必定会在推动欧洲一体化中(欧元及欧元体系的完善)发挥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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