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枞焗扇贝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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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朋友圈里刷出最新的九宫格,徐默满足地放下手机。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肴,而她只有一个人。隔壁的小情侣已经多次侧目,她只眯眼笑笑,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餐厅经理这时又端着餐盘走上来:“徐记者,这是您点的鸡枞焗扇贝,您的餐已经齐了。”
徐默伸着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菜,问:“霍大厨还没空吗?”
“不好意思啊徐记者,厨师长实在是分不开身,这个点正是客人多的时候。”
也怪自己,挑了个高峰时间。朋友圈里有评论提示,她打开一看,大家都在惊诧她的战斗力。其实她吃得不多,都是为了工作。栏目组推出了一档美食节目,同事们都五星推荐这家餐厅,她这不就想来亲自尝尝,顺便让厨师给观众亲自传授传授技术嘛。可她都已经等了五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眼见餐厅就要打烊,她捂着吃撑的肚子拦住餐厅经理:“王经理,霍、霍大厨他……”
“徐记者您还没走呢?厨师长应该要下班了,我就去后堂给您问问。”
十分钟后,王经理匆忙赶来:“实在不好意思,这厨师长脾气有些怪,我明明跟他说好的,没想到他走了。您看我把他的手机号和家庭地址给您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了!”徐默接过经理写好的字条,拿起包冲了出去。
“小毛驢”电动车停在门外,她扭开钥匙,刚戴上粉色的小安全帽,一辆摩托车就从车库滑行出来,就那么不巧,正好撞上了“小毛驴”的屁股。徐默整个人一振,取下安全帽扭头就喊:“没看到有人吗?”
摩托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头发短短的,穿着白色的毛衣和牛仔外套。闻言,他抬起头来,看向徐默的眼神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归于寂静。是的,那是一种寂静的眼神,明明澄澈得不含杂质,却让人觉得很空茫。
徐默愣了愣,指着自己的“小毛驴”:“你撞到我的屁股了。”
男人举起手在额前微微示意,脸上的神情的确是歉疚的。徐默皱起了眉,说句对不起很难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礼貌!她瞪了他一眼,正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来:“说错了,是撞到我电动车的屁股了!”
她愤愤地把安全帽戴上,幽怨地骑了出去。
出师不利。
她“嗞”一声刹住车,两只脚支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餐厅经理写的字条,想了想还是把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大概响了三声,那头就接了起来,是一个很清淡的嗓音:“喂?”
“喂?”徐默喜上眉梢,“您好,我是之前在餐厅想约您采访的记者徐默,很抱歉晚上打扰了您的正常工作,我打这个电话是想重新跟您约个时间,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
“嘟嘟嘟——”
他竟然把电话给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拨回去,此时已变成“您拨打的用户正在忙碌中”,经验告诉她,这个狗屁的霍大厨已经把她拉黑了!
她提醒自己不能忘了那么一大桌子菜的账单,掏出字条,默默把那行地址记在心里。
鱼蓉豆腐饭的爱心
作为一名美食记者,徐默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狗仔的勾当。她的“小毛驴”就停在地址上的这栋公寓门口,三十分钟里,她起码敲了十次门,但都无人应答。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看来这霍大厨的夜生活也很丰富啊。
她把“小毛驴”停在一旁,抱膝坐在门口等着,除非他彻夜不归,否则她就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和他死磕到底。手机玩到没电,她无聊地开始给自己讲故事,月上中天,她于迷蒙中听到野猫的叫声,心想自己真可怜,竟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默是突然被开门声惊醒的,轻轻的一声“咔嚓”,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下一秒就背后一空,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睁开眼,上方是一张皱着眉头的脸,正直直地盯着她。她立即爬起来:“你好,我是联系过你的记者徐默,我……”
眼前的人有点眼熟,那件白毛衣、那种淡漠的眼神,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就是霍东蔚?”她挠了挠头,“你为什么挂我电话?你为什么不开门?”
霍东蔚垂首敛眉,端着手里的盆子从她身边掠过。不可理喻,徐默紧跟了上去:“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都等了两个小时,你就算看在我真诚的份儿上,接受我们的采访吧,好不好?”
“嘘——”霍东蔚又拧起了好看的眉毛,徐默只见他蹲下身子,放下盆子,口中发出轻唤的声音。接着,从灌木深处钻出来一只猫,跟着又有两三只悄然走了出来,迈着优雅的脚步走上前,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徐默这才留意到盆子里的不是一般的猫粮:“这是什么?”
“鱼蓉豆腐饭。”霍东蔚总算愿意开口了。
“哇,你自己做的猫饭啊!”突然觉得好有爱,徐默眯起眼睛,扭头看着他,“没想到你还蛮有爱心的,不过,你对人怎么那么冷淡呢?不过没关系啦,你只要答应我的采访就好了,江湖兄弟都是不打不相识嘛。”
霍东蔚斜睨她一眼,月色下,她的头发因为靠久了门板,后脑勺处都是平平的一块,乱糟糟的,却并不邋遢。徐默没有留意到他目光中探究的眼神,只是掏出手机对着那几只流浪猫“咔嚓咔嚓”地猛拍,时不时也伸手去点猫咪的头。从一开始的警惕防备,到慢慢地松弛了尾巴,那几只猫咪竟也享受起她的抚摸来,徐默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
“明天上午十点。”霍东蔚突然开口。
徐默抬起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同意了。她立即站起身,跟上他的步伐:“谢谢你啊,明天我一定会好好问的,你不用紧张,如果需要的话我回去发采访提纲给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可能需要你现场做一道菜,我会拍些照片的……”
此时霍东蔚人已经走到门后,手扶住门框:“请留步,徐记者。”
“哦……”徐默急忙刹车。
霍东蔚抬头扫了她一眼,关门时,她冷不丁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明天见啊!”
“嗯。”他挤出一声,迅速关上门。
吃饱的猫咪散着步优雅地离开,徐默也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跨上小电驴,一路月色烂漫。
嫩烤羊排配土豆的调戏
餐厅的后堂,一片熱火朝天的喧闹,锅碗瓢盆齐齐奏乐,大师傅们纷纷扯着嗓子互相喊话。只有霍东蔚是个另类,他仿佛自带降温系统,不管往哪里一站,周围都能瞬间冷下来几度。
徐默缩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让着过往的人,手中的相机还要时刻捕捉细节。热浪中,他一身白色整洁的厨师服,袖口轻挽,握着刀的手指纤长有力,处理食材时的细致和专注,让徐默不自觉走了神。她感觉自己就是他手中的那个柠檬,色彩明亮,新鲜饱满,一刀下去,哇,汁水四溅。
她吞了口口水,迎上霍东蔚端出来的成品。
“嫩烤羊排配土豆。”两人在餐厅的偏僻角落落座,霍东蔚把刀叉递给她。
徐默自然是先满足口腹之欲,霍东蔚胳膊撑在桌上,双手交叉,头微微偏侧着看向她。
“好吃!”她满足得眼睛发亮。
霍东蔚不免勾了勾嘴角:“我知道。”
倒是足够自信,徐默舔了舔手指,从包里翻出纸笔来:“吃饱就得干活了啊,第一个问题,你当厨师多久了?”
“八年。”
徐默忍不住追问:“这么久了?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
“十八岁就当厨师了啊?”
“是学徒。”他纠正。
徐默点点头,继续采访,霍东蔚始终也是简明扼要,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她的问题。
“那有女朋友吗?”
霍东蔚沉默了一下,抬眉看向对面的女孩,她眯起眼睛,就像小狐狸一般,狡黠却灵动可爱。
“没有。”
“啊,真可惜。”徐默慢悠悠地收起纸笔,“有女朋友的话,你可能就会活泼一点了。”说罢,她又抬起头,伸出手指竖在嘴边:“刚刚那个问题我是替自己问的,不会写的,你就放心吧。”
话音刚落,徐默只听对面“叮咚”一声响,霍东蔚手中的银匙落在了咖啡杯里。他擦了擦手上溅到的咖啡,重新把厨师帽戴上:“我工作了。”
餐厅里是客人们低声交谈的私语,舒缓的法语歌满室流淌。徐默仰起脸,面前的霍东蔚长身而立,一袭白衣竟皎洁如月,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仿佛浩瀚如海,她忍不住咬住叉子:“霍东蔚,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好看呢?有没有客人调戏过你啊?”
面前的男人瞬间阴沉了脸,徐默赶紧松开牙齿,把叉子狠狠地插进羊排。
香烤吞拿鱼配牛油果的醉人
霍东蔚想着采访结束总算可以一个人静静了,孰料第二天晚上,刚到餐厅,王经理就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广告效果不错,徐记者说他们客户点名来咱们餐厅谈合作,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客户?”
“徐记者说能不能谈成,就得看这饭吃得开不开心、酒喝得尽不尽兴了。”
想到徐默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他就想到她眯起来的狐狸眼,狗腿子。他换上衣服,净手,然后走进了后堂。
没过多久,后堂上菜的窗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徐默双手捧着腮帮子趴在那儿,两眼波光潋滟,口中直唤他:“霍东蔚?霍东蔚?”
他脱下一次性手套走了过去,只闻到她身上一股子酒气,下意识地皱起眉:“你喝酒了?”
“嗯,应酬嘛,小意思啦。”她倒是豪放地挥了挥手,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张总说,那道吞拿鱼牛油果很好吃哦,香得流口水!”说罢,她还舔了舔嘴角,粉红的舌尖扫过嘴唇,眼睛迷离神往,那模样竟有点小邪恶。
霍东蔚转身倒了杯牛奶递过来:“女孩喝酒要适度。”
徐默“咕咚咕咚”一口喝光,拍了拍脸颊,起身要走:“那我回去了,我说我去上厕所的。”
霍东蔚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小心点,别被人欺负了。”
她捣蒜般地点着头,颠颠儿地消失在走廊。可经她这么一闹,霍东蔚竟觉得自己怎么也沉不下心来,脑海里总是冒出她的傻笑,干脆把锅扔到一旁,交代了助手几句,匆匆走了出去。
然而他并未在包间里捕捉到徐默的身影,电话无人接听,四处询问也没有人看见,直到一个女服务生神色匆匆地赶过来:“霍大厨,女洗手间里有个女孩喝醉了,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霍东蔚跟着她赶到洗手间,偌大的洗手台旁,徐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子,似乎是洗着脸睡过去的。他哭笑不得,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小狐狸此时变成了乖猫,揪住他的衣服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把她放在餐厅卡座的长沙发上,直到餐厅打烊,她都没有醒过来。她的同事、她的客户,似乎忘了她的存在,一群人喝得酣畅淋漓后扬长而去,霍东蔚看着在沙发上瑟缩成一团的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芒果千层蛋糕的酸甜
徐默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她揉着眼,光着脚下床去开门,才走到客厅就发现不对劲,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温柔女郎,此时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惊讶。
下一秒,她先尖叫出声。
霍东蔚掏了掏耳朵,转过身来,语气不紧不慢:“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徐默立即屁滚尿流地滚回了房间,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毛衣和衬衫,可低头一看,她身上穿的却是贴身的吊带背心!天哪,她迅速套好衣服,端坐在床尾,仔仔细细把来龙去脉回忆了一遍,可记忆只停留在她从后堂离开,走进洗手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敲门声又响了,还是那个温柔的女郎:“徐记者?出来吃早饭吧。”
餐桌上摆好了三套餐具,霍东蔚正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盘好看的甜点。徐默立即被诱发了吃货的本能:“那是什么?”
霍东蔚斜她一眼:“去刷牙。”
洗漱后走出来,徐默一眼就看到了霍东蔚和那个温柔女郎交谈甚欢的模样。她绞尽脑汁都没想明白,他不是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吗?她慢吞吞地坐过去,刚想八卦地问一句,可是看到那份甜点的时候又全忘了:“这是什么呀?”
“芒果千层,”霍东蔚叉了一块给她,补充道,“你只能吃一块。”
小气鬼!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块芒果送进嘴里。嗯,满足的香甜,她又眯起了眼睛。霍东蔚不自主地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把剩下的蛋糕装了起来,全部交到温柔女郎的手里,徐默忍不住睁大眼睛,里面精光四射。
“霍东蔚!”温柔女郎走后,徐默叫住了走向厨房的男人。
她匆匆追上他:“你为什么只让我吃一块,剩下的全给她啊?说,她是你什么人?你知道吗,你居然跟她说说笑笑,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你不要侮辱我作为一个记者的智商!”
“神经病。”霍东蔚伸手推了推她的脑袋,把她赶出了厨房。
徐默独自一人在餐桌旁坐了很久,有一种奇怪的感情在胸腔来回晃荡,仿佛那口芒果千层吃过之后,那种又酸又甜的滋味就盘踞不去了。早知道就不抢那块蛋糕了,全让给什么宋宋姐算了,她也不是那么抠门儿的人。
霍东蔚走出来就看到她自言自语的模样,神神叨叨的,他从衣架上取过外套,问:“走吧,你回家还是去单位?不用打电话给家人报平安吗?”
徐默回过神来:“我一个人住,父母都在外地,他们不喜欢我当记者,所以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霍东蔚难得见她正经下来,两人走出公寓,他给她戴上安全帽,怕她冷,又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围巾给她绕上:“我奶奶织的围巾,我父母从前也是不赞成我当厨师的,她倒是一直很支持。”
车子发动,轰然而去,徐默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那现在呢?你父母赞成了吗?”
“他们已经不在了。”
瞬间,风吹散了他的回答,徐默闭了闭眼,手环得更紧了。
迷迭香酿陷烤鸡的奔赴
徐默再次找到霍东蔚,仍旧是为了公事,有大领导莅临,晚上就餐选在了郊区的一家会所,但总编特意安排她到全城各个餐厅找招牌菜带过去。他们本来吃饭的时间就很晚,路上又一直下雨,交通很拥堵,等徐默找到霍东蔚那家餐厅的时候,餐厅已经打烊了。她打电话给他,又一次磨破了嘴皮子,霍东蔚才勉强答应,骑上摩托车赶了过来。
他刚停好车,就看到了徐默披着雨衣,整个人湿了一大半,瑟缩着坐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他掏出钥匙,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冷淡:“进来吧。”
他把空调开到最大,又找来毛巾给她擦头发,等她乖乖地坐在一旁喝姜茶后,他才赶到厨房做菜。为了省时,他烤了整只鸡,洒上迷迭香,厨房的温度就这样一点点被点燃。
热乎的打包盒接过来,徐默掉头就往外跑,雨衣也没穿,淋着雨就往“小毛驴”上跨。他大步上前,脱下自己的皮夹克裹住她,命令道:“上来,我载你去。”
徐默一直紧紧抱着打包盒,雨水打在安全帽上,眼前一片模糊。身前的人只穿着初见时的那件白色毛衣,头发全湿透,时不时摇头甩掉雨水,可车速从未减慢。
到达会所门口,徐默爬了下来,霍东蔚小心地替她取下安全帽,声音竟格外温柔:“去吧。”
徐默三步一回头,只见霍东蔚好像个雨人,可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的模样,一点都不邋遢,仿佛是个英雄。
所有应尽的责任完成了,徐默拎着霍东蔚的皮夹克就往外走。没想到出了会所门, 发现他还等在那里,靠着摩托车,双手环抱,仿佛在极力抵抗着寒意。她加快步伐,踮起脚把皮夹克给他披上:“你怎么还没走?”
“怕你回不去,走吧,这里这么远。”
徐默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我们让会所帮忙叫车吧,你这样会生病的。”虽然这里离市区还很远,但打车估计也得很大一笔费用。
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小九九,霍东蔚双手插进口袋,跺了跺脚:“我带你去我奶奶家吧,她住得离这儿不远。”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小院子外,即便下着雨,就着依稀的昏黄的灯光,徐默还是看到了院子里开着的山茶花,浸了雨水,倒更惹人怜爱了。霍东蔚敲开门,那个拄着拐杖的银发老人一眼就看到了徐默脖子上的围巾,脸上的皱纹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这是我织的。”
徐默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嗯,很漂亮。”
老人笑瞇眯地领着两人进屋,尽管步履蹒跚,她还是紧跟着徐默,帮她找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又煮了牛奶,然后把她领进了次卧:“今晚你们就睡这里吧,明天想吃什么告诉奶奶。”
徐默目瞪口呆地盯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被霍东蔚悄悄握住了手。门一关上,她就跳了起来:“怎么睡啊?”
霍东蔚从柜子里抱出被子往地上铺:“我睡地上。”
“那样会生病的……”
尽管心里有一百只小爪子在挠啊挠,那种复杂的情绪又一次盘踞在心里挥之不去,徐默还是硬着头皮:“算了,江湖兄弟不拘小节,我们一起睡吧。”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没有灯光,整个房间漆黑不见五指,她一直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身侧的霍东蔚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呼吸声轻浅绵长。她尝试着叫他:“霍东蔚?”
“嗯?”
“奶奶是不是误会了?”
霍东蔚没有回答。
徐默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奶奶能接受姐弟恋吗?”她想到那个长发披肩的温柔女郎,看起来似乎比霍东蔚要大。
霍东蔚一愣,随即转过身来面对她:“你多大?”
“我?二十四啊?”
“嗯。”霍东蔚轻哼出声,然后又翻过身,似乎瞬间就睡着了。徐默糊涂了,盯着天花板想了老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这番对话是什么意思,脑子又有点晕,稀里糊涂也睡着了。
那晚她做了个美梦,仿佛躺在柔软的云朵上,这张床睡得可真舒服,比出租屋的单人床暖和多了。
生滚牛肉粥的温柔
醒来时,门外飘来一阵清香,徐默翻身起来,霍东蔚正陪着奶奶做早餐,灶上的砂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却觉得嗓子眼有点痒,接着一个喷嚏毫不客气打了出来。霍东蔚举着勺子回过头,盯着她光着的脚丫子:“把鞋穿上。”
到底比不过年轻气壮的男人啊,徐默叹了一口气,像朵蘑菇一样缩在餐桌旁,牛肉粥上卧着一个鸡蛋,香气扑鼻,她三两下就喝了个精光。
奶奶慈爱地看着她:“奶奶做饭也好吃吧?东蔚都是遗传了我。”
徐默连连点头,眼馋地盯着霍东蔚去给她添粥的背影。老人瞅着她笑:“小姑娘看着眼熟,像是一家人。”
徐默愕然抬头,老人举起拐杖指着厨房里的身影:“那小子脾气是怪了点,但人很好的,爸妈死得早,他一直都孤孤单单的,后来去学厨师、出国,都是一个人,可把我这个老人家急坏了。小徐啊,以后我们东蔚……”
“奶奶,你要加肉松吗?”霍东蔚冷不丁探出头来。
老人忙点头:“要,多加点,要多多的啊。”
徐默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回会所取摩托车的时候,霍东蔚斜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蘑菇”:“奶奶特别小气,没想到会喜欢你。”
徐默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待见呢?她从小到大都挺招人喜欢的,奶奶怎么就不会喜欢她了?他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良久,她斟酌着开口:“霍东蔚,你下次把宋宋姐带来见奶奶吧,奶奶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哦,”霍东蔚淡淡地应了声,推出摩托车,“上来。”
他的车骑得很快,徐默几次被吓得想要抱住他,最后却只是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直到抵达单位,徐默摘下安全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霍东蔚看着她的头顶:“这周别来餐厅找我了。”
她蓦地抬起头来。
“要去出差,年底前回来。”
徐默松了一口气。
霍东蔚走到车尾,在后备厢里翻了一会儿,回到她面前,将手里的袋子交给她:“这是退烧药,这个是消炎药,这个是冲剂,用量写在盒子上,每天都要吃,记得吗?”
徐默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热,湿湿的,像是要下雨一样。
霍东蔚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语气有些无奈:“有时候发现你还是挺笨的。”
徐默挣扎着想为自己正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种莫可名状的感情就要击垮她,她不敢开口,怕泄露了天机。霍东蔚跨上摩托车出发,半途又折返回来:“不回家的话就一起跨年吧,宋宋姐邀请了你。”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幸好没被他看见,不算丢人。
黑椒培根比萨的眼泪
徐默不知道这两周是怎么度过的,那场雨后,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重重的,到哪里都像蜗牛一般拖着长长的水渍。
为了迎接宋宋姐的跨年聚餐,她想着亲手做菜当礼物,翻完食谱决定做最简单的西式煎饼——比萨。出租屋的厨房她几乎没用过,她翻箱倒柜地找工具,手忙脚乱,鸡飞狗跳。切洋葱的时候还冒出大把大把的眼泪,那情景看上去就像一出悲情默剧。
霍东蔚很准时地出现在她家楼下,穿着黑色风衣立在门外,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眉目干净如画,黑曜石般的眸中竟染上了一丝温柔。徐默紧张地把盒子递给他,他扬起眉来:“什么?”
“礼物。”徐默扯起嘴角神秘地笑了一下。
摁门铃,脚步声响起,然而门打开后,徐默却怔住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拖着鼻涕仰头看着他们:“东蔚哥哥来啦!”视线移到徐默的脸上,仿佛犹豫了一会儿:“阿姨好。”
徐默顿时阴下脸,二话不说拎住小鬼的后领:“叫姐姐。”
“不要!妈妈救命!”
话音刚落,徐默就看到宋宋姐手持水果刀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立即松开手,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解释:“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宋宋姐赶紧放下刀,笑着把小鬼拖到身后:“我儿子不懂事,东蔚,快带徐记者进来坐。”
久久都无法平复的心情,好像一团好不容易理清的线,顿时又牵扯在一起了。她默默地跟自己分析眼下的剧情,霍东蔚从厨房帮忙出来,一眼就看到她自言自语、神神叨叨的旧模样。
“宋宋姐的丈夫常年驻扎国外,她自己工作忙,小鬼常来我家蹭饭吃,他最爱吃我做的甜点。那天宋宋姐是来取蛋糕的,谁知道你那么小气,大不了下次再做给你吃啊。”霍东蔚脱下风衣,身上只穿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衬衫,看起来格外清爽。
“十三秒。”徐默盯着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
“你竟然说了十三秒的话!太难得了,我应该录下来!”
看着她偷乐的模样,霍东蔚抱着胳膊靠到餐椅上,若有所思:“找个女朋友真的能活泼一点?”
那晚,她做的黑椒培根比萨竟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评,四个人包括小鬼在内石头剪刀布判了输赢,霍东蔚是洗碗的那个。宋宋姐端着果盘走到徐默身边:“徐记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事,我总感觉东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放松很多。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帮他。”
十四年前,霍东蔚和父母在人潮中走散,父母为找他出了车祸,当他独自走回家的时候,他就只剩孤孤单单一个人。从那以后他就害怕人多,恐惧各种社交场合,也很难和别人接触,时时刻刻很警惕。后来,他被带到宋宋姐所在的心理诊所,那时她还只是医师助手,却一直陪伴着霍东蔚成长。
“但看到你的那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霍东蔚。”
宋宋姐的话在徐默脑海里盘旋不去,所以当霍东蔚提议两人去看跨年敲钟的时候,徐默有些犹豫:“人超多的,我们还是在家里过吧?”
霍东蔚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仿佛意会到了什么。可下一秒,他拉住了她的手:“走吧,带你去看最好看的烟花。”
黑森林巧克力的诱惑
全城最好看的烟花大会,只在跨年这晚。
為了防止肚子饿,徐默偷偷藏了一块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在包里。一路上人很多,她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被挤坏。霍东蔚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似乎怕被人潮冲散,又似乎是在抵抗着什么。徐默从包里掏出蛋糕,献宝似的献了出去:“吃甜的东西心情会好的,我让你吃一口,就一口啊。”
伴随着音乐声,第一束烟花冲向天空,“啪”的一声炸开,散发无数绚烂的光彩,徐默立刻吞下口中的蛋糕,跟着人群爆发出尖叫声。烟花越来越多,在夜空里拼出了各种图案,五光十色,耀眼辉煌。
霍东蔚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转过头对着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对吧。”
他的笑容还没有消散,嘴角处的浅窝若隐若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在笑,眼底闪烁着烟花的倒影。可那倒影怎么越来越近,下一秒几乎就在自己的鼻尖前面,他的声音温柔地在她耳畔响起:“嘴角有奶油,笨蛋。”
下一秒,他吻住了她的嘴唇,令人心颤的、甜蜜的、蛋糕的滋味。
徐默看见,他眼底的那束烟花“啪”的一声绽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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