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熹文

　　我的努力远远多过我的才气，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早些年就听说过一万个小时定律，在《异数》中作家格拉德威尔指出，要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需要10000小时，按比例计算就是：如果每天工作八个小时，一周工作五天，那么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至少需要五年。

　　于是我便钻牛角尖般验证，心里暗自算着，若把此生所有写作的时间加起来——十几岁开始的练习，多年从周末里省出来的时间，以及如今到二十七岁都清教徒般的坚持——大概早过了一万个小时。然而遗憾的是，这一万个小时并没把我变成行业的顶尖人，坦诚地讲，于文字的行业中，我大概连个庸人也算不上。

　　记得有一日看到一个写字的姑娘在网上说“一上午只写了三千字……”而我常常花一天写两千字，再删去一千字。这一天磨下的一千字，让我像那拉磨的老驴，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转着圈，最后主人能攥在手里的粮食，就是那么可怜的一小把。我总是心虚地关了年轻作者的文章页面，重新回到我的书桌前。这世界充满轻轻松松就能成功的人，我不能轻易懈怠。

　　朋友和我谈起一份做了两年的工作，言语间尽是失落，“我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努力啊，领导下达的任务准时完成，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为什么这么久工资还是区区三千多块钱，也看不到什么职业上的发展……”

　　沉默许久，她补上一句，“可能还是不够努力吧！”一句话像是找到了问题的解药，连电话里都能听得出她的神色亮起来，“从明天开始加倍努力，就不信没有升职加薪的那一天！”

　　我绝对理解她的心情。我就是那种不怎么幸运不怎么聪明也不怎么漂亮的姑娘，买彩票一个号码不中，喝凉水都要长胖，没有什么先天的资质和后天的才能，不单单是在写作上要花很多力气，生活中对诸多事情的努力也仿佛缺乏回报。

　　有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说起对我的印象时，最多的就是，“学习好，聪明”。我惊讶得发不出声，“聪明”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描述。我攥紧手中的啤酒，思绪回到十五六岁的那些日子。

　　我那时成绩总是在班级中的前几名，老师器重，同学羡慕，爸妈欣慰。可没有人发现——我中午从不舍得午睡，全班黑压压倒下去一片，只有我一个黑脑袋还拿着笔摇摇晃晃；我不会在课间走出教室，坐在喧闹的教室里硬是给自己划拉出一点安静用来做数学题；我熬到很晚才睡，十几岁就开始和咖啡做伴；看电视从不是我生活里该有的内容，我点一盏灯伏在书桌上，实在扛不住就睡五分钟再懊恼地坐起来；我五点钟起床，不等眼睛睁大就抓起枕边的英语课本背单词；我每天早晨去车站的十分钟步行，都要把历史重点知识写在手心里边走边背诵……我经常看到“天才少女”“天才少男”的新闻，只能叹一口气，接着背上我那十几公斤重的书包，去熬那熬不完的夜和永远起得不够早的清晨。

　　这样的“聪明”是有代价的，而有代价的不止这一样。

　　我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住过两周，每天一同吃晚饭。我们吃的食物营养均衡，搭配合理，绝对称得上是健康饮食。朋友的食量是我的两倍，两周后居然提着自己的牛仔裤说，“咦？怎么又瘦了？”我小心翼翼地上了秤，可是天知道是什么让我在短短的两周内长胖了四公斤！

　　一米五八的我一度胖到一百二十二斤，然而我那时生活辛苦四处奔波，一天只吃两顿饭，晚餐常常省略，还会以一个小时的散步当做日常运动，体重依旧稳定上升。直到某一天我再也受不了緊绷的牛仔裤，于是下决心以跑步减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每天至少跑五公里，吃三分饱，出门聚餐只敢喝一肚子温开水，这样才瘦到了一百斤。直到现在我还总是被调侃，“你是我见过最胖的素食主义者”。我赶忙在脸上挂一份大度的微笑，心里却暗暗委屈：天哪，我吃素，食量小，每天跑七公里……

　　我想起村上春树说起自己如何开始跑步，“33岁那年秋天决定以写小说为生。为了保持健康，我开始跑步，每天凌晨4点起床，写作4小时，跑10公里”。他说起自己戒烟后需要靠跑步来减肥的烦恼，又谈论起自己的妻子，“我是那种容易发胖的体质。我妻子却无论怎么吃也胖不起来。这让我时常陷入沉思：‘人生真是不公平啊！一些人无需认真就能得到的东西，另一些人却需要付出很多才能换来。不过转念一想，那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保持苗条的人，不会像我这样重视饮食和运动，也许老化得更快。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从长计议”。

　　这样想来，世界才变得有些可爱。也许正是因为每天要跑步才能保持身材，所以渐渐就养成了自律的好习惯；也许正是因为要牺牲很多睡眠去得到一个尚好的成绩，所以才意识到去实现一件事的辛苦而倍加珍惜所得的一切；也许正是因为写作起来很吃力，所以才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靠毅力坚持下去。生活到底公平吗？我可以一边给出“很公平”的答案，一边觉得它没有那样善良。可即便生活有时是不公平的，这不公平与公平之间的偏差，也总是可以用多一份的努力去填补。

　　我至今觉得，不肯服输的倔强脾气帮了我太多的忙。总有人说，“你都二十七岁了，怎么还能做个浪漫的梦想主义者？”我从来都坚决地反驳，我只是活得单纯，肯相信只要付出足够多的努力，就一定能够实现梦想，它也许会比别人的来得晚一点，但想着它总有一天会靠自己的双手得到，晚一点到来又有什么关系？

　　上天给了一部分人天生的才能，也赐予另一部分人不怕输的勇气，它让我拥有坚持、自律、充满希望的品质，让我相信梦想这条路，只要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一定有到达的那一天。

　　我不能做个生来就会唱歌跳舞的人，也没有天生就带着写字的才能，更没有易瘦的体质，也没有时不时的运气，但每当坐在写字桌前，我总是安慰自己，“你看，每天坚持写很多字，这样再写四十年，写得再差的文字也能够变得好一点吧！”我用这样的道理安慰着自己更多的“不聪明”，只肯相信，没有实现梦想的原因，只有不够努力。

　　有一个失落的小姑娘在网上问我，“我特别热爱写字，成为一个作家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是投了很多次稿，编辑还是给我回‘抱歉不采用！看来自己真的是没才华，这辈子也没法成为一个作家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回复她，“怕什么，这人生还长久，不行，就用两倍的努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