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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尽头,是一片海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苑·感悟 热度: 11113
里则林

  

  一

  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条安静的小街道,每到夏天白玉兰都挂满两旁的树梢,连呼吸都是香的,走在其中,感觉很幸福。此去经年,我走过许多街道,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街。

  那年,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我才11岁。

  那时我常穿过那条街,街两旁有狭窄的日书屋,里面有看不完的漫画书;还有五金店,胖胖的老板常年单脚踩在椅子上火花四溅地锯钢管,还有个门口摆放着长椅的小卖部,炎热的天气里,长椅上总坐着喝汽水乘凉的人。

  而在街角路口的交汇处,有家包子铺,那里有我喜欢的姑娘。她有一双纯净乌黑的大眼睛,一头乌黑的长发,笑起来时很温暖,像太阳,还会自己给自己剪指甲,可是她比我大了7岁零几个月。

  于是我总是谨慎地走到包子铺门口,满是紧张地抬头望她一眼,她睁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我时,我又马上低头指着蒸笼干净利落地说、“这个,还有这个。”生怕开口话说多了,就暴露了自己更深层次的稚嫩,每当她凑过身来,递给我包子,我能闻到她身上六神花露水的特殊香味。最后我会提着包子,安静地穿过一整条街都不会有一个人发现我正洋溢在幸福里。

  那些日子我总和她一起上学,放学,起先是顺路,后来是她发现我总与她顺路,并且她认得我,便站在前面等我,我一般远远看着她,迟疑下才继续往前走,她告诉我:“我感觉我应该带着你。”于是她就总带着我。

  “带着我”这种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我又无从反驳,因为我小学三年级,她高中一年级。所以路上我总故意和她保持定的距离,也不和她说话,她有时发现我故意躲避她时,会侧过脸看着我,然后扑哧地笑了。

  她一笑我就感觉我被融化了,但是仍然故作镇定地东张西望,努力压抑着从四面八方冲上脸庞的血液。

  我们第一次不是因为买包子的对话发生在一个上学的清晨,她递给我一杯冰豆浆,我摇摇头。接着她说:“今天我不喝这个了。”

  我突然出于好奇,终于第一次没有因为买包子而决定与她对话:“为什么啊,你以后都不喝这个了吗?”

  于是她也第一次展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过了会儿才说:“就这几天不喝,身体不舒服。”然后神秘地笑了起来。

  我半张着嘴,感觉她正在经历些神秘而我又不能知道的事情,突然才恍然大悟,挑着眉毛问她:“难道是……拉肚子?”

  她尴尬地抿了抿嘴,露出小白牙,笑着对我说:“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一类的事情。”

  我马上红起脸,低头喝起了豆浆。那一刻心里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不该问,因为我喜欢的姑娘,那么漂亮,那么漂亮又怎么能拉肚子,拉肚子,多不漂亮?但很快就原谅了自己。

  二

  她有一个做包子的爷爷,从我见到她喜欢上她那天起,就知道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而她父母在外地工作。

  她爷爷是个奇怪的老头,我们都怕他,除了她。

  她的爷爷别人都称为陈伯。陈伯没事就在街口一言不发地坐着,走过的人只要有人胆敢看他或者观察他,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地指着那个人一顿怒骂。所以只要他坐在街口上时,所有熟识的行人会低头路过。

  我不了解这一点,一个小伙伴拍拍我的肩膀,问我:“你敢看那个老头吗?”

  我心里一颤,嘴上马上反问:“为什么不敢?”

  小伙伴捂着嘴对我说:“那你看,快看!”说完他立马就先转过身去了。

  于是我在马路对面,开始了——看。没过多久,陈伯发现了我,一秒过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小瘪三,你看什么看!!”我吓得全身一抖,接着看见陈伯站了起来,嘴里開始对着我骂骂咧咧,小伙伴转过头来瞄了我一眼,开始狂笑起来。

  而此时,看见她惊慌失措地从后面跑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马上挡在我和她爷爷面前,转过头来对我调皮地吐着舌头,用手势示意我快走。我傻傻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被小伙伴拉着一路狂奔,感觉斑驳的树影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时隐时现地照耀了我,花香冲进我的鼻子,直达心间。

  街边的小卖部放着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那年我从未喝过酒,却也醉了。

  整个下午头脑都处在播放幻灯片的状态,以至于小伙伴们围在起嘲笑我,我都没有一丝反驳,仅仅是傻笑着,然后他们认定我被骂傻了。

  第二次见到她,是小伙伴跑来找我,故作神秘地让我出来,然后小声地告诉我:“你知道吗?陈伯的儿子回来了,找了个医生,说帮陈伯看看,赶紧去看热闹啊!”

  我听完马上趿上拖鞋跟着他跑了出去。

  我们气喘吁吁地扒在门口,从人堆里看进去,没有看见她,但是看见很多与她爸爸久别重逢,打着招呼的人。在人群中,我看见了不胜厌烦的陈伯,他满脸愤怒地坐在张木椅上,却没有发作,他对面坐着一个似乎懂医术的江湖医生。

  医生问他:“老大爷,你是什么症状?”

  陈伯满是不耐烦,语气僵硬地说:“我不是老大爷,我是陈伯。”

  医生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哦?不服老是好事,但看您这身体和气色,没有理由晨勃了啊,如果真晨勃,那也不是问题啊!是好事!”

  整间屋子里的人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我呆呆地看向小伙伴,他也呆呆地看着我,对我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这个没有逻辑的对话。

  只是陈伯的脸已经铁青色了,“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陈伯的儿子马上从旁边出来对他进行安抚,此时她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把医生拉了出去。而我和小伙伴马上背墙而立,看向天空。

  我用余光发现她和医生在说着什么,时而医生点点头,时而她点点头,然后愉快地告别。她穿着白背心、短裤、拖鞋,像站在世界的正中央,是那么美。

  所以那个暑假,我总是常常装作漫不经心地来来回回穿过包子铺,看见她时就高兴,看不见时就失落。

  三

  直到后来我们很熟悉了,我也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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