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姚菲菲靠在栏杆上接电话,在黑暗里短暂扩散出一轮回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礼堂的后台是一个神秘的新世界,螺旋状无限向上延伸的楼梯,狭窄暗淡的走廊,天花板上贯穿着粗粗的铁皮水管,能听到水流经过叩响管壁的声音。姚菲菲意外迷了路,能听到化妆间里的谈笑声,却判断不准声音的来源,胳膊上起了一小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转过身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和他相逢会是这样的场景。初次见面的狼狈和促狭复现,好像一场大雾挥之不去。她被母校请到校庆上演讲,无意中看到名单上也有孟桦的名字,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来了。
“嗨,好久不见,又找不着路了。”孟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没有,出来透口气。”
“如果当初知道我会离开,你会不会后悔没有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姚菲菲回答说:“如果我提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你,我宁愿待在房间里吸更多二手烟。”
孟桦的笑僵在嘴角,要多寂寥有多寂寥,“反唇相讥的能力倒是长进不少啊。”他犹豫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问,“这几年过得好吗?”
姚菲菲想呛回去,没有你拖后腿当然过得挺好的,但说出来的是:“演讲快开始了,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
2
姚菲菲的许多个第一次都是被大学室友“夺”去的。
第一次去鬼屋,被脸上涂满荧光粉的工作人员吓得头皮发麻大声尖叫;第一次去酒吧,喝醉了抱着啤酒瓶对着钢管表白;第一次去密室逃脱,成功困在房间里缺氧只好给老板打电话求助;第一次开卡丁车,室友以拿到奖学金的名义拉她去庆祝,天知道她为什么永远有用之不竭的理由让姚菲菲无力拒绝。这家貌不惊人的卡丁车车馆会开在姚菲菲寸土寸金的学校附近,跟星宇网吧、小新台球和晴天桌游一起成为校园周边四大著名的娱乐场所,以超高的性价比和火暴的人气排在首位。
姚菲菲几乎半躺着嵌在卡丁车里,黑灰色的车身上油漆旧得有些敷衍,褪落成几堆碎屑,掩藏在刹车和油门边上,一股浓郁的机油味像是打翻了油桶被故意泼洒在车身上,仿佛一根火柴就能瞬间引燃。
她拉动把手,踩上油门,还没来得及打方向盘,就狠狠地撞上了隔离带。几圈开下来,共撞飞隔离带四次,巡场的小哥每次走过去帮她调整车身方向,都会闷闷地说一句:“小姐,转弯的时候要慢一点。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很容易出问题的。噢,我是说车。”
这是姚菲菲第一次遇到孟桦,场面有些尴尬。孟桦穿着车馆里统一配发的灰色制服,黄色的帽檐低低地盖住温顺的眉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姚菲菲翻着白眼赔不是,想起自己的童年好像坐过类似的碰碰车,记忆中乏善可陈的一次,是培训班停课没有通知,既然都出门了,索性就把少年宫的那些游乐设施玩了个遍。来不及慢慢回味记忆中那些细枝末节,孟桦在赛道的终点拦下了姚菲菲:“不好意思小姐,时间到了哦。”
最终姚菲菲以六分钟三圈的傲人成绩成功刷新了卡丁车馆的最低纪录。工作人员看着数据纷纷憋笑到内伤,只有孟桦没有忍住,笑得像一颗皱得快要裂开的核桃,走过去对姚菲菲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虽然你可能小脑不太发达,但是没关系,对症下药进步得更快也说不定,我就喜欢你这种具有挑战性的野马型选手。以后你想来切磋、提升一下技能可以报我的名字。我叫孟桦,孟子的孟,白桦的桦。”
她咬牙切齿地微笑颔首,说:“好的。”转身就拨打了墙上印着的那行粗壮黑体的投诉电话。
3
姚菲菲二十岁的生日愿望是想尽快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室友们听说了她这个伟大的想法,难以置信地问她如何去实现,毕竟大家都还在上学,打工微薄的收入简直杯水车薪。室友打趣她:“早知道卡丁车会这么让你走火入魔,当初我就应该带你去图书馆,发展一些积极向上的爱好。”
每一个冬天的夜晚,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封住城市的街道和小巷,姚菲菲做完家教从房间里走出来,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她只好慢慢地走路回学校。这时她好想有一辆自己的车,哪怕暖气高频失灵,发动机噪音浓烈,收音机断断续续,也好过迎着雪花孤独地走在路上。
每一个回家的日子,车站人潮汹涌像是失控了的游乐场,姚菲菲拎着大包小包,争分夺秒地赶去车站,生怕错过飞驰而来的火车。这个时候她好想有一辆自己的车,哪怕车速最快只有四十公里每小时,空间狭小得容纳不下多余的人,收不完的过路费和罚单,也好过车站里漫长的等候和浑浊的空气。
室友交了男朋友,很快那个陪着她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不再是姚菲菲了。她保留着去卡丁车车馆的习惯是因为上次的投诉电话在当天就拨回了寝室,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姚菲菲同学,还嫌弃我的态度不好,那我在这里给你真诚地道个歉。这家卡丁车车馆是我叔叔开的,我决定以德报怨,欢迎你常来玩。”
姚菲菲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一来二去和孟桦混熟成了朋友,得知他叔叔的车行里有很多无人问津的二手车。
孟桦饶有兴致地问她:“为什么要买车?”
姚菲菲回答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去外面世界的方法有那么多种,何必要选这种?”
姚菲菲认真想了想:“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一群朋友或者相恋的人开着车,阳光稀薄地照在他们脸上,交织着青草的新鲜气息。车里荡漾着约翰·列侬的经典摇滚曲子,欢声笑语去到外面的世界。再想象一下公共交通工具看似秩序井然,实际上永远拥挤生猛,选择它们也就意味着失去主动权。”
孟桦被这个场景深深打动了,“鉴于你远大的志向,我决定帮你一起缩短现实的距离。”
孟桦带姚菲菲去叔叔的车行看车,她看中一辆脏兮兮的白色皮卡。前任车主嫌弃它的笨重和破旧,低价贱卖,但对她而言还是一笔巨款。姚菲菲有独特的买车方式,她把这辆车拆分成不同的零件,每攒够一部分钱,就在随身携带的名单上打一个勾,像个病入膏肓的集邮爱好者,每周都要两眼放光地跑去车行张望一下确认它还在不在。在她打到第四个轮胎的勾上时,孟桦看不下去了,把钥匙扔给她说:“要不你先拿去开吧,钱攒着慢慢还,这堆铁皮放在这儿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得上,我跟叔叔说一声就行。”endprint
4
姚菲菲开始用这辆皮卡做一点自己的小生意,她往这辆小皮卡身上用美术课后随意扔在地板上的颜料大肆涂抹渲染,远看像美国街头的涂鸦艺术,散发着蓬勃粗糙的青春气息。
姚菲菲学的是建筑,她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一技之长,手绘。校门口那条学生商业街沸腾着太多廉价的食物香精味,充斥着想要自食其力为梦想埋单的年轻人。虽然她画得很好,但不擅长吆喝,生意还不如身边那些支着小桌子卖手工蛋糕和手机贴膜的同学好,一个下午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的。路人们总是在那块巨大的车体彩绘边上停留驻足一会儿,啧啧称赞两句,心满意足地买下一块隔壁美女摊主的蛋糕再离开。美女很高兴,每次都会在快收摊的时候递给姚菲菲一块蛋糕,感谢她的免费广告牌。
当收到第八块蛋糕时,孟桦跟朋友正好经过姚菲菲的皮卡,停下来笑着问姚菲菲:“你卖的什么玩意儿?”
姚菲菲不卑不亢地回答他:“手绘抱枕。”
“哦,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慈善机构在做街头公益呢。给我画一个呗,让我也替你的事业添块砖加片瓦。”
姚菲菲让孟桦坐在椅子上,拿起一只米白的枕套,仔细勾勒他的轮廓和五官。她认认真真地看孟桦,眉眼狭长收纳许多心事,一头乱发像刚睡醒,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还满意吗?”
“挺好。”孟桦把抱枕贴在皮卡的窗户上,使劲冲着人群大喊:“凡是拿着姚菲菲的抱枕来卡丁车车馆玩的一律打折啊!”
皮卡窗户上那个画着Q版孟桦的展示品枕套和捆绑的营销广告就像一块磁铁,使人群很快聚拢过来,姚菲菲忙得焦头烂额,只好用眼神向孟桦示意谢谢。
孟桦趁乱靠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看在这辆车的分儿上让我入伙吧。如果你是没方向小姐,就让我做你的指南针先生。”
5
有了孟桦的加入,他三天两头提供的营销噱头让姚菲菲的生意越来越好,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暂。
姚菲菲的皮卡就像个年迈多病的老人,埋下了太多隐患。有一次他们一起去郊区进货,在路上皮卡忽然无缘无故熄了火。孟桦跳下车打开引擎盖检查,发动机冒起白烟,水箱里的水沸腾着气泡。他倒了三瓶矿泉水才敢小心翼翼地指挥姚菲菲继续上路,只是一路上没敢再开空调。
热风拂面,孟桦闭上眼睛靠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儿,嘴里念念有词:“为了锻炼你的认知能力,我暂时休息一下,要是开丢了你随时把我踹醒。”
姚菲菲看后视镜时无意间瞄到孟桦的脸,他不光是指南针,他还会修车,可以充当自己这个马路杀手的教练。正处在热恋期的姚菲菲觉得他简直就是十项全能的经济适用男。
偶尔孟桦向姚菲菲抛出自己的疑惑,什么时候可以带他一起远离俗世奔向自由,姚菲菲总是边完成手中的作品,边心不在焉地回答赚了足够的钱就去。孟桦有点失落地低下头,小声嘀咕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姚菲菲只好假装没听见。
情侣的节日对他俩而言都是一场浩劫。卡丁车车馆里人满为患,情侣们热爱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好像能够让时光倒流重温相恋前的暧昧。而姚菲菲的皮卡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胖胖的小男生把情侣合影交给姚菲菲,叮嘱她无论如何都要画出来,自己可以付双倍的费用,好像拥有这样一对爱的抱枕就能保证自己的爱情天长地久至死不渝,像浸泡在时间的防腐剂里拥有无限的保鲜期。
那天姚菲菲的颜料用完了,她打电话给孟桦,想托他带点过来,左等右等却一直没联系上,发了好几条短信也无人回应。皮卡前长长的队伍就像一根停止流动的绳索,逐渐变得躁动不安。到了黄昏时分,晚霞像柔软的橙色棉花糖铺到天边,孟桦才喘着粗气出现在姚菲菲面前,汗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滚过凸起的喉结。
姚菲菲很生气:“我让你买的颜料呢?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客人排队等着要定制的抱枕去过情人节?你没有接我电话的这些时间到底都在干吗……”
孟桦答非所问,从身后变出一束向日葵,目光如炬:“那我们的情人节呢,你打算怎么过?”
姚菲菲被这过分温柔的语气和向日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那股莫名的火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红着脸回答:“你别闹,等忙完了再说。”
孟桦在车馆目睹了一场世纪大求婚,当即被感动到无语凝噎。有位男同学把油门踩到最大,终于撞晕在防护栏上,等紧张的女友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时,突然醒过来掏出怀里的戒指向她求婚,成功让女朋友在一秒之内体会到了眼泪的两种含义,捶着男同学的胸甜蜜埋怨,喊着“谁要嫁给你”的同时也伸出了手。
这样的场景让孟桦想起自己跟姚菲菲的无端相遇,爱情往往就是电光石火一念之间,没有丝毫道理。他心血来潮地跑出车馆想买一束玫瑰送给姚菲菲,结果学校周边的花店都没有新鲜的玫瑰了,最后他在路口尽头卖花的老奶奶那儿看到一束开得灿烂的向日葵,突然觉得这束朝气蓬勃的向日葵更适合自己的女朋友,也更像他们的爱情。
此刻,孟桦走上前去给了姚菲菲一个熊抱,发丝蹭得她的脖子有些发痒,“我不管,就当你已经忙完了。假如生活让你迷失了方向,你愿意跟我走吗?”
人们的起哄声让姚菲菲觉得不毒舌的孟桦其实也挺浪漫的,她羞涩地点点头,留下那些没买到抱枕的男同胞哀号连连。
孟桦喝光了一瓶酒,把向日葵插到酒瓶里,紧紧握着姚菲菲的手不肯松开,眼神迷离使劲问她:“如果有一天我远走高飞了,你会来找我吗?你会等我吗?你会想念我吗?”
姚菲菲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盯着他红红的脸,问:“为什么不是双宿双飞呢?”
“那别等了,就明天吧,我们一起去西双版纳、去蜈支洲岛、去呼伦贝尔……”
姚菲菲以为这是孟桦喝多了的玩笑话,惊讶地说自己还没有做好旅行准备,还有很多单子没有画好不能及时交货,就快要期末考试了来不及复习……她找了无数个借口试图让这个尚未成形的计划搁浅,却看到孟桦眼里的光芒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被一点一点熄灭。
她被安稳的生活拴住了,暂时不想去外面的世界冒险。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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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段关系相处久了都会遇到瓶颈,这条屡试不爽的金科玉律就像每对情侣都要经历的考验那样,出现在姚菲菲和孟桦面前。
他们开始为很多一地鸡毛的琐事争吵,譬如喜欢的牙膏口味不一样,譬如因为忙碌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譬如忘记约会的时间和地点,譬如那场永远无法成行的旅行。
孟桦那些浪漫的小伎俩慢慢让姚菲菲觉得有些不务正业,而他在争吵中那些不肯让步的幼稚想法也让她感到头疼。孟桦则认为姚菲菲不肯为爱委曲求全哪怕一点点,活得太卑微、太辛苦了。
那段时间城管严打无证小贩,校门口所有的流动摊位都经历过这些突如其来的袭击。姚菲菲的皮卡连发动都要好长时间,等到周围的学生全跑没影了,剩下的总会是她。
姚菲菲和孟桦冷战那天,穿着荧光背心长得像超级玛丽的城管大叔好像有意要为难姚菲菲,扣下她的车子不让她走。路过的黄先生看到了,宽厚地走上前去跟城管大叔热络地打了声招呼替姚菲菲解围,“大老爷们儿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给一次机会吧。”
黄先生是姚菲菲导师的合作伙伴,姚菲菲硬塞给他一个抱枕,说放在车上当垫子也挺舒服的。
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姚菲菲终于不客气地对孟桦喊:“你想去玩就自己去啊!反正有你没你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孟桦反常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冷冷地“嗯”了一声。
他很久都没来姚菲菲的皮卡停车处帮忙了,姚菲菲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赌气,自己又接了几个大单每天画得天昏地暗。等她注意到孟桦彻底消失了,才急吼吼地跑到孟桦叔叔的车行打听情况。
叔叔说:“他去全国巡游了,这孩子从小就缺根筋,想到什么就去干什么,太难管教了。”
如果有一天我远走高飞了,你会等我吗?你会找我吗?你会忘了我吗?
大概孟桦再也不会回来了,姚菲菲心里顿时暗了一片。
人们常犯的错误是把所有的宽容和理解给了陌生人,却总在无形之中伤害了关系最亲密的人。
7
等到毕业后的那个盛夏,姚菲菲才实现诺言,开着她的皮卡去看海。这辆陪着她南征北战好几年的车跌跌撞撞地跑了十几万公里,迎来这场迟到了太久的旅行,谁知却在附近意外爆胎,滑翔过一段距离后便停在路边。烈日凶猛地燃烧着空气,附近却找不到可以帮忙拖车维修的人。那片碧蓝到透明的海域抚平了姚菲菲的所有毛躁,让她始终无法发起飙来。
她用叫车软件叫来的司机居然是恰巧来海边度假的黄先生,他认出了这辆破旧又有个性的皮卡,走下车看着姚菲菲憨憨地笑了,把她送回酒店,又帮她联系了拖车。
热辣的阳光下,姚菲菲请黄先生给她和她的皮卡拍张照片。那一年万能的网络已经发达到能定位到所有角落,搜索到甲乙丙丁,姚菲菲恶狠狠地发了一条微博,配上一张自己站在皮卡前翻白眼的照片——你在我溺水疾呼的时候游开了,就不要怪我劫后余生挽着搭救我的陌生人远走高飞。几分钟后,她收到一个ID名为“指南针先生”的赞。
黄先生是个做事情滴水不漏的商人,成熟稳重,生意场上的大风大浪见得太多,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让他千疮百孔的心里浮起一丝波澜。
他对姚菲菲感慨,人生就和你的这辆皮卡一样,总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变故。这辆车很旧了,不如卖掉换一辆吧,从头来过,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姚菲菲摇摇头,说这是自己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留下的。
黄先生十分欣赏姚菲菲的才华,开始追求她。姚菲菲想着自己应该开始一段新生活了,她以为成熟男人的爱情会有什么不同,可近距离的相处总是让有情人变得面目可憎,就像一座远看光洁无瑕的瓷器在放大镜下总是会暴露出隐约的细纹和粗糙的裂痕。
黄先生的强势不仅仅体现在商战上,他不允许姚菲菲看他的手机,说里面存有太多生意伙伴的重要信息。他不需要姚菲菲成为他的事业伙伴,谈生意的时候也不会带着她,只希望她安安稳稳扮演成功男人背后贤内助的角色,偶尔描绘一下盛世的花鸟山水,成为他浓墨重彩的人生版图里清新脱俗的一小块。
他总是很忙,有各种各样的应酬和饭局,像个空中飞人。见面尚且需要见缝插针,更何况是约会了。他用来弥补愧疚的方式是从来不会忘记在出差的时候给姚菲菲带上一件昂贵的礼物。
她忽略那些堆积如山的纸袋,问黄先生他不在的时候,要怎样才能找到他。黄先生目不斜视地盯着股价垂直降落的曲线愣了一下,反问她:“不是有导航吗?再不济,我让司机去接你。”
姚菲菲终于明白孟桦那种爱莫能助的感觉了,夏虫是无法语冰的,她想问的其实是当自己联系不上他时应该怎样找到他。她和黄先生站在不同的高度看这个世界,就像当年的自己和孟桦,两个方向不一样的人又怎么能在同一条路上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呢?
可现在她有点想念那个陪自己携手打天下的人了,有点想念那束来之不易的向日葵。
姚菲菲提出分手的那一天,黄先生反而很平静,“我的车越换越好,带我去到更大、更好的世界,心里完全没有留恋,所以轻而易举就可以摆脱往事,可你还在原地。如果没法释怀那就往回跑吧,跑回那个你错过的地方,重新选择一次。”
8
演讲结束之后,孟桦看到她停在门口的那辆皮卡时怔了怔,说:“没想到这辆车你还在开。”
“开习惯了,也就懒得换了。”
商业街还是跟姚菲菲上学时一样热闹,只是原本摆着她皮卡的地方已经有了新主人,是上次那个拜托她画情侣照片的小胖子和他的女朋友。孟桦和姚菲菲各自沉浸在自己回忆的磁带里,翻来覆去,A面B面,百感交集。
他们较着劲往前跑,不知道是为了再次相遇还是为了证明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彼此都在尝试着适应对方的生活。
姚菲菲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场电影,看到艾米一个人开车去度假疗伤的那一幕突然开始默默流泪。艾米在旅途中想要跟过去的那个自己告别,她染发,戴上眼镜,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为这样就能开始新的生活,却遇到了更大的困难。
那些和孟桦一路走来的甜蜜的点滴、零碎的争吵,以及那段曾经想过要摆脱的、误以为消逝的爱情,在暗中敲打着她。
“我们最喜欢自己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努力成为让对方爱上的人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和你同一批进的鬼屋,没被鬼吓到却被你高分贝的嗓音震撼到了。我在酒吧驻唱以为你是含情脉脉看着我,后来才知道你是喝多了在对钢管表白;你在密室逃脱缺氧了被老板送去医务室吸氧,结果我们原本预定的密室只好取消了。那个时候我就真是很想认识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妞总坏我的事。
“你知道吗,我是为了你才去学的市场营销,看了不知道多少案例,本来我都快被劝退了,那个学期却拿了年级的最高分。原来爱情才是第一生产力,在这之后我深信不疑。
“跟你分开之后,我短暂交往过一个女朋友,跟我一样爱玩,结果我们到最后连房租都交不出来。然后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回去拼命读书,想要重新站在你的面前,生活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当时我看到你发的微博莫名其妙就生气了,恨不得赶紧飞回来,看看你到底要和谁远走高飞,手滑却不小心点了个赞。你怎么笨得这么离谱,都不知道车底下还藏着两个备胎?”
孟桦有些激动,姚菲菲伸出手去,像挽回自己的爱情一样挽上孟桦的手,“我后悔了,从你消失的那一秒开始。”
他们钻进车里,往城市最明亮的地方驶去。
爱情刚开始像航班,相遇的时候充满晚点和延误,过程好似地铁,遭遇的超载和限时总是逼迫对方放弃和等待。可最终我们都会为了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改变盲目的勇敢、莽撞的无知,以及自以为是的关怀。
我们会随遇而安,直到绿灯亮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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