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在1997年去世,那正是他创作的高峰期,令人叹惜。村上春树今天还活着,每天跑步、写作、听音乐,永远18岁,不想被别人叫大叔。
他们都是优秀的有影响力的作家,我们假想了两人之间一场超越时空的对话。
当他们相遇时,会说些什么?
1/关于读书
▼王小波
25年前,我到农村去插队时,带了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奥维德的《变形记》,我们队里的人把它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以致它像一卷海带的样子。后来别队的人把它借走了,以后我又在几个地方见到了它,样子越来越糟。相信这本书最后是被人看没了的,现在还忘不了那本书的惨状。插队的生活是艰苦的,吃不饱,水土不服,很多人得了病;但是最大的痛苦是没有书看,倘若可看的书很多的话,《变形记》也不会这样悲惨地消失了。除此之外,还得不到思想的乐趣。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傍晚时分,你坐在屋檐下,看着天慢慢地黑下去,心里寂寞而凄凉,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剥夺了。当时我是个年轻人,但我害怕这样生活下去,衰老下去。在我看来,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村上春树
我高中时代几乎被爵士乐、电影和书本淹没。
我的文学性教养的基础,显然是19世纪的小说。从十二三岁开始,到17岁左右,我一直都在阅读那方面的东西。我最早阅读的长篇小说是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我初中时,觉得太有趣而读了3遍。
以目标来说,最伟大的典范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我也喜欢狄更斯、巴尔扎克,但听到综合小说这个词语时我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恶魔》和《卡拉马佐夫兄弟》。那是我的目标点——或许无法达到——不过是朝向那里前进,如北极星般的定点。
大约17岁我开始阅读英文书,后来大量接触亚文化的东西,不过在那之前始终贪婪阅读纯古典的、正面突破式的19世纪的小说。所以,《恶魔》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世界已经渗入了我的体内。
2/关于孤独
▼王小波
我不要孤独,孤独是丑的,令人作呕的,灰色的。我要和你相通,共存,还有你的温暖,都是最迷人的啊!可惜我不漂亮。
▼村上春树
在她考虑的时间里,托尼瀑谷每天独斟独饮。
工作干不下去,孤独陡然变成重负把他压倒,让他苦闷。
他想,孤独如同牢狱,只不过以前没有察觉罢了。
他以绝望的目光持续望着围拢自己的坚实而冰冷的墙壁。
假如她说不想结婚,他很可能就这样死掉。
3/关于平庸
▼王小波
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捶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捶的牛一样。可是我过21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捶不了我。
▼村上春树
他理解我的心情,我理解他的心情。我懂得他的无奈:他被禁锢在名叫平庸的出租车中,他无法挣脱出来,永远,真正的永远。平庸让他在那里栖身,把他囚在以平庸为背景的牢笼里,您不觉得事情无奈吗?
4/关于诗意
▼王小波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村上春树
如果世界上还有挤得下一首诗的余地,
我不妨写诗……
歌颂照在深色醋瓶上的太阳,
歌颂脚前铺展的晨露晶莹的草海。
5/关于体制
▼王小波
我总以为,有过雨果的博爱,萧伯纳的智慧,罗曼·罗兰又把什么是美说得那么清楚,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是愚昧的了。肉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赞美了。人们没有一点深沉的智慧无论如何也不成了。你相信吗?什么样的灵魂就要什么样的养料。没有像样的精神生活就没有一代新人。
出于这种信念,我非常憎恨那些浅薄的人和自甘堕落的人,他们要把世界弄到只适合他们生存。因此我“愤懑”,看不起他们,却不想这样毒害了自己,因为人不能总为自己活着啊。我应该爱他们。人们不懂应当友爱,爱正义,爱真正美的生活,他们就是畸形的人。也不会有太崇高的智慧,我们的国家也就不会太兴盛,连一个渺小的我也在劫难逃要去做生活的奴隶,如果我不爱他们,不为他们变得美好做一点事情的话。这就是我的忏悔。你宽恕我吗,我的牧师?
▼村上春树
在一面高大、坚固的墙和一只撞向墙的鸡蛋之间,我将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
是的,无论墙有多么正确,鸡蛋有多么错误,我会和鸡蛋站在一起。将会有别的什么人去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许时间或者历史会做出判断。但是假如有一个作家,他,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书写一些站在墙那一边的作品,那么这些作品还有什么价值呢?
试着这样想:我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是一枚鸡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不可替代的灵魂,而这灵魂覆盖着一个脆弱的外壳。这就是我自己的真相,这也是你们每一个人的真相。而且我们每一个人,程度或轻或重地,都在面对着一面高大的、坚固的墙。而这面墙有一个名字:它的名字叫“体制”。这个体制本来应该保护我们,但是有时候它有了独立的生命意志,这时它开始杀死我们,并且怂恿我们互相残杀冷血地、有效地、系统性地残杀。
我写作小说只有一个原因,而那就是使个体灵魂的尊严彰显,并且闪闪发光世人可见。一个故事的目的是敲响一个警钟,是燃亮灯火不灭,从而令在体制之中的我们的灵魂不至于迷陷于体制的巨网,不至于被体制损害。我真心相信小说作者的工作就是通过写作不断地去尝试将个体灵魂的独特性澄清,那些关于生与死的故事,那些关于爱的故事,那些让人们落泪、并且因恐惧而战栗、因大笑而颤抖的故事。这就是我们继续写作的原因,一天又一天,用极致的严肃捏造着虚幻的小说。
6/关于女权主义
▼王小波
作为一个男人,我同意自由女权主义,并且觉得这就够了。从这种认同里,我能获得一点平常心,并向其他男人推荐这种想法。我承认男人和女人很不同,但这种差异并不意味着别的:既不意味着某个性别的人比另一个性别的人优越,也不意味着某个性别的人比另一个性别的人高明。一个女孩子来到人世间,应该像男孩一样,有权利寻求她所要的一切。假如她得到的正是她所要的,那就是最好的——假如我是她的父亲,我也别无所求了。
▼村上春树
1970年前后从事妇女解放运动的人为了强调妇女解放而作为运动的一环烧掉了胸罩。很久以前的事了,您可知晓?大家聚在广场上,群情激愤地生起篝火,把胸罩一副接一副投入火中。她们的主张是:“这玩意儿在体制上束缚妇女,岂有此理!”报社记者拍照下来,大大报道一番。
……
另外一点不解的,是她们为什么只烧胸罩而不烧紧身裤呢?既然胸罩是束缚人的,那么紧身裤岂不同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束缚人吗?然而紧身裤逍遥法外,高跟鞋和假睫毛也被网开一面,单单胸罩被付之一炬,惨遭始料未及的噩运,就像《日瓦戈医生》被作为某种历史扭曲的象征而必须穿过黑暗的命运长廊一样。可怜之至!无论如何我不想成为“某种象征”什么的,不骗你。
本文内容均节选自王小波、村上春树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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