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前有一棵树,一棵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树。苍劲的树干蓬起蓊郁的华盖,凝重而深邃,矜持而鲜活。它静静地守望在我的窗前,太阳和月亮似的,陪伴着我在生活的甬路上快乐地走着。就像剪不断的思念,我的眸子天天被它牢牢地吸引着,更像躲不开的缘分,无论时令的魔方怎样变幻,我的视线里,都是它灵动深沉的影子。
很多年了,它默默地在我的窗前生长。在窗外万物组织起来的风景里,它只是作为一个微小的元素,在我经意不经意的瞭望里,潜移默化地滋润着我的心情。
那阵子,天空总是下雨。我忽然发现,当雨水把窗外的世界模糊起来的时候,只有它郁郁葱葱的身影,在哗哗的雨瀑中,凸显着刚毅的本色,而它呼响着的摇曳声,竟是密集的雨声里唯一抹不去的生命的歌唱。我开始留意它,常常面对它若有所思,慢慢的这竟成了我生活的一种习惯。
其实,它只是一棵普通的树,普通得像草坪中的一棵草,你不留心,真的注意不到它独特的存在。它和我喜欢的松树和樱花树们同类,却从不像松树那样以强悍和威武示人,像樱花树那样以妖娆和艳丽招摇过市。这棵普通的树,茂盛时如同墨玉,却毫不掩饰的夹杂着几片黄叶。那情景,仿佛智者头上初露的几根银丝,让你想起曾经的岁月怎样无情地从上面走过。它褐黄色的树干,满是凹凸不平的树皮,刀刻般的沟痕,隐约可见,虽然陈旧,却仍然能让你感受到往昔那撕裂的痛楚。我这样想着,但我从未从这树的沧桑的情状里,拣拾起一声的呻吟,打捞出一星儿扭曲的表情。我知道,一定是那褐黄色的树皮下面,有着吸吮不尽的水分和养料在奔突。因为它粗壮的底部,那些弯曲的根叉和发达的根须,蒸腾着沛然的生命力和坚韧进取的气息。你看,它们虽然盘根错节,却不是散乱的各奔东西,而是手拉着手,抱着团儿执著地扎进泥土,让你如临部族誓师的城头,那样强烈地感受到铿锵的誓言的激情和不屈不挠的向往的伟力。
然而,它吸引我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仲春时节它满树盛开着的小花。那是些细小的浅白色的花朵,它们不是热热闹闹的密集地开放着,而是像夏夜空中的点点繁星,那般错落有致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绿叶之间。花的小,色的浅,已然没有了一般花的绚丽夺目,但是在树的蓬勃的华盖上,它们同那绿色结合得却随意而节制,自然而和谐,把树的气质树的风情渲染得那般养眼。我仍然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但是它们不像那些娇好的樱花、芙蓉、木棉,俗气的苹果树、桃树、梨树,花开时节竭尽张扬的本事,闹得整个世界花团锦簇的。它们纤弱精巧,顽强低调地固守着被人漠视的追索。同远处大红大紫的烂漫相比,它们显得有些尴尬甚至卑微,但却依然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个性,以不可替代的恬淡和可人,漂染着树的美丽,追随着季节的脚步。最初,我对于这些碎碎糟糟的花朵竟有些心烦。我觉得那么苍翠的绿树,已经把一种沉厚雄张的美渲染到极致了,这些花的存在,倒使得这树的形象有些矫情了。每当这时,我就盼着季节的轮子快快地驶过,我更喜欢绿树的纯粹和肃穆。但我改变不了对于那树的执著。当飞逝的光阴让我发觉我的想法竟那样的浅薄和偏颇时,真的就在一瞬间,我的内心有如滚滚春潮漫卷钱塘,烦躁的心情竟然开始为这花儿纵情歌唱了。
那一朵朵悄然绽放的小花,并不因为浅淡而羞却,因为朴素而委琐。在温润如翠玉的碧绿上面,它们自娱自乐似的织造着恬适淳朴的梦想。而当你注意到它那一瓣瓣白色的圓圆的萼片时,你会发现,它们或者举头笑迎阳光,或者俯首垂青土地,即使在一簇小小的花苞里也是如此。而这同我青睐的那树的品性是何等相似。在我读懂的关于我窗前的那棵树的语言中,从低调而至坚韧,从独有的个性而至坦荡的自信,为生存的意义而挺拔,为自我的理念而蓬勃,它们有着多么相同的意志和追求的轨迹。而它们那完美自然的契合的源泉,不正是我们头上浩瀚的穹隆和脚下莽苍的大地吗。这细小的花,真的是那树的灵魂的物化,是那树的思想的旗帜。我为我的发现激动着,我已然在这些曾经被我漠视的花与树关系的思考里,在树与花结合的美妙的情景上,幻想着陶醉着痴迷着。
从那以后,每当我站在窗前,滤过这花树的启迪极目万物,嗅着花树的芬芳考量宇宙,我的心就会被深深地震撼着。我知道,即使最卑微最粗俗的存在,也是最得意最洒脱的生命的怒放。生命的璀璨在于万紫千红,也在于为广袤的世间所轻视,却不可或缺地平衡着生存状态的,如我窗前的树和树上的花朵们的奉献。
其实,无论是都市街旁,还是高岚深涧,那些不为人知的普普通通的树和微不足道的花朵们,往往是最能揭示生命本质的。因为它们具有更顽强的生命的指向,拥有更久远甚至永恒的精神的力量。
我的窗前,有一棵花树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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