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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精致与魅惑之美——胡弦诗歌读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国诗歌 热度: 11332
□张德明

  江南的精致与魅惑之美
——胡弦诗歌读记

  □张德明

  阅读胡弦的诗,很容易让你想起情韵婉转的江南。那是吴越文化滋养着的圣土,渗透着人文情采和生命韵律的时光在此慢慢悠悠,千年流芳,而草长莺飞、云烟柳浪的自然景观,更为这独异的存在场域涂抹上浪漫的精神色调。胡弦的诗歌显示出独有的地域之态,那就是为人称道的“江南之美”。江南之美是精致细密的,也是浅吟低唱的;江南之美是花团锦簇的,也是行云流水的;江南之美,正与这现实人间的调式和步态相合拍。

  在当下诗歌向着日常生活美学大步挺进的时候,胡弦也并未违逆这渐趋常态化的以述说日常生活情绪和生命经验为主旨的诗学方向,不过他的诗与当代诗坛司空见惯的直白浅俗的口语化表达大相径庭,此中没有任何粗鄙嘈杂的成分,没有丝毫不恭的调戏和妄为的反讽,而是面对生活的细致盘问,直视现场的深峻思考。《交织》一诗写道:

  她谈到某人,谈到

  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活力。

  她闭着眼。他忙碌。声音

  从没关好的窗子进来:琴声、刹车声、风声……

  生活在声音里交织,樱花

  颤动在自身麻醉剂般的香气里。

  街边,有个电工抱着电线杆,像在交媾。

  经过处理的电流被送往远方,

  电影院里,忽明忽暗,荧幕上,

  虚构的命运已经成为现实。

  “交织”无疑是一个携带着强烈生命质感的语汇,某种意义上与人类命运本身有诸多类同。当一个女性用回忆和想象来述说一个男性,这幕图景本已“交织”着难以言尽的人生意味,在“她”的回望中接踵而来的“琴声”、“刹车声”、“风声”里,我们似乎读到了有关“他”的隐约的成长履历、斑驳的人生故事,而在我们的阅读反射中,此刻也“交织”着好奇、惊讶、疑惑、深究等多重臆想。由此可见,“交织”虽然只是一个极为细小的语言端口,但它也不啻为道说生活隐秘的恰切窗门,经由这个窄小的窗门,我们可能确切地窥探到个体命运的某种踪迹。

  从《交织》的诗意建构笔法里,我们不难把握到胡弦诗歌的一个基本美学策略,即从小处着笔,往大处生发。他的不少诗作,几乎都沿用了这种构思套路:从一个很小的观照点上起步,沿着独特的思维路径,慢慢扩延,不断打开,直到抵达一个深厚而高远的人生立意处,给人带来鲜明的心灵警示和精神撞击。《砧板上的鱼》、《空楼梯》、《影子》、《蚂蚁》、《树》、《灯》等等,无不如是。入诗切口的细小,赋予诗人微观事物、精描对象的写作权利,也使最后的艺术成品,不出意外地显示出工笔画般的精细之美来。

  江南多雨,多雨的江南于是成了许多生于斯长于斯的文人墨客无法回避的审美意象和艺术素材,并在很多江南诗人的诗章文句中频繁现身。胡弦也描画过这典型的江南情景,他的《雨》借大自然从容飘落的水线,散发出纷纭的江南情绪:

  雨落下时,想起一个故人,想起

  距离当初的告别又已

  过去多年。

  雨落下来,熟悉又陌生,

  晶亮的雨珠,来自一片我从不曾

  企及的天空,但它

  既不讲述远方,也不解读命运。

  雨落着,细雨中的背影

  将永远是背影。

  每场雨都不会无缘无故落下,隔着

  叹息般飘过的

  漫漫岁月,再不会有人打着伞

  从雨中归来。

  雨中的道路伸向远方,人间

  朦胧一片。

  ——并无意外,有些生活已结束了,

  清亮又干净的台阶上,只剩下

  稍稍有点异样的宁静。

  剩下风在大地上奔跑,

  追向空无,追着

  雨珠落向街道、屋瓦、草叶上时

  散落的光。

  细雨纷落,这是吴越大地常见的自然景观,也是一幕别有情味的人间图景。在这首诗中,诗人依次以“雨落下时”、“雨落下来”、“雨落着”、“雨珠落向”等词组为导引,描述出细雨洒落时的阶段性情貌,陈说着诗人不断观望雨景时的情绪段落和思想流脉,带领我们深入到江南之雨的精神内核之中,领略其独有的妙味和情趣。诗人展开诗思的入口同样是细小的,而对雨落过程中情绪的呈示却是细密而精微的,对心灵暗迹的挖掘是精彩而深邃的。从对“雨”的描摹与写照中,我们能清晰地分辨到胡弦诗中流溢出的江南气息,那是微醺的、沉吟状的、低语式的;也能准确捕捉到那独有的南方节奏和步调,那是徐缓的、绵密的、精细的。在目下这个吵嚷喧嚣的消费文化语境里,我们的感觉已变得日渐迟钝和粗糙,对生活的细部越来越缺乏感知的耐心和深入的勇气,胡弦的诗歌因此显出了特别的意义来。诗人凭借对江南文化中独有的精致之美的有力继承,为喧哗时代存留了精微细密的情绪因子,也提示我们对灰飞烟灭的宏大历史,作出必要的警觉和防范。

  江南是自然风物诗情萌动的所在,也是历史文化厚实深隽的空间。受这块土地哺育的诗人胡弦,也对历史的描述和思忖充满兴趣,他的诗歌,也屡有对历史情景的点染和反思之笔。《春天,九宫山吊闯王》、《观楚舞记》、《剧情》、《后主》等,均是此方面的作品。《后主》一诗写道:

  他喜欢投壶,饮酒,填词,把美人

  认作美狐。

  “雪是最大的迷宫。”他喜欢旧句子中

  别人不曾察觉的意义。

  ——河山不容讨论,但在诗中是个例外。

  他喜欢指鹿为马——雪给他造出过一匹马。

  “雪并不单调,因为白包含的总是多于想象。”

  雪继续下,雪底的雕栏像输掉的筹码。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在说:

  美哦,让人耽留的美,总是美如虚构!

  “后主”之谓,可以算得上一个具有江南个性的历史文化符号,这个符号里集结着家国的兴衰、民族的悲愁等显在的情绪内涵,而在胡弦的诗歌中,这一符号显示出的并不是惨切和凄酸的历史意味,而是精致和唯美的诗化指向。在对“后主”所作的历史重构中,胡弦显然添加了更多超逸于现实的艺术性元素,填充进一个源自想象的诗意化场景,从而让一段惨烈的山河破碎、故国凋零的家国败局,转化为情味盎然、令人流连的审美活动。只是在收笔之处,当一个压低的声音如此诉说:“美哦,让人耽留的美,总是美如虚构”,我们才从幻觉之中稍有醒悟,并对那并不真切、转瞬即逝的生命情景生出些许的唏嘘感叹来。

  胡弦如此熟悉江南的风物意境,如此了解江南的情绪底色,他的诗歌对江南情状和内在韵律的彰显,无疑是细腻和真切的,充满着令人迷醉的精致之美。新世纪以来,多数年届中年的当代诗人,已经日益呈现出艺术思维上僵化呆滞、语言表达上捉襟见肘、思想深度上无能超越自我的窘态,他们的“中年写作”所提交的文学成品,实在乏善可陈。胡弦或许是个例外。步入中年的他,近些年来不仅创作强势,佳作迭陈,而且在意境营造、语象取用、结构设置上更臻完善,令人刮目相看。尤其他的诗歌展示出的带有典型江南性格的精致之美,更是让人品味不尽,把玩不厌,赞赏不绝。胡弦的诗歌袒露着诸多的妙美之处,譬如造语讲究,结构精巧,旋律和婉,情绪流转自然等等,可以说,他的每一诗章都是经得起逐字逐句地细读拆解的,几乎没有废弃的语词,没有冗杂无效的意象,就连诗中流淌的美学韵味和艺术气息都是相当精致简约、恰如其分的。在现代汉语的诗性空间里驰骋,胡弦的诗歌道尽了江南大地所蕴蓄的可人风韵和艺术质地,从而达到了一般诗人难以企及的精美程度。在我看来,胡弦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无法忽视的重要诗人。

  脱化于江南传统的精致之美,成就了胡弦诗歌的独特个性,使他在当代诗坛占据着不可低估的历史地位。按照胡弦高强的审美悟性和精微的事物洞察力,我希望他具备更大的历史野心和文学抱负,在人类存在的叩问、生命底蕴的审度、历史真谛的挖掘、个体心灵的探寻上,走得更远。从历史看,江南,既是给人以无限魅惑的艺术场域,又容易给诗人造成抒情困局,在塑造个性化审美形象的同时,也会无意之间形成框限,延缓他们向着更为旷远和辽阔的精神境地迈进的步伐。从胡弦当下的写作气象来看,江南诗意世界营造的眼界、胸怀和志趣,已经成就了一个胡弦,但我建议诗人在日后的书写中,有意识地依凭开放性的、超越性的、世界性的胸怀和眼光,着力于建立诗歌与时代、历史、人类和生命存在本身的多重对话关系,不断突破自我,走出并超越江南,建构出更为丰富和阔大的艺术世界,给人带来更多的美学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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