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河》中的乡村意象
■涂慧琴
《幻河》气势恢弘,博大精深,既是一部现代史诗、一部音乐盛典、一部神话传说,也是一本哲学著作。诗人将其对黄河的情感融入到这部64节1800行的长诗之中,既表达了他对黄河雄伟、壮丽景象的朝圣和礼赞,也表达了他对黄河凶险、桀骜一面的敬畏和切肤之痛。纵观全诗,诗人在描写并讴歌黄河的同时,也给读者呈现出了黄河源头及两岸的风土人情和地理概貌,尤其是反反复复地呈现了村庄意象。整首诗中,只有第5节、第9节、第10节、第14节、第16节、第20节、第26节、第31节、第34节、第35节、第36节、第38节、第39节、第40节、第41节、第43节、第44节、第45节、第58节、第59节、第61节和第64节没有直接使用“村庄”这一字眼,当然,这并不说明这些章节就没有涉及到对村庄面貌和村民生活的描写。诗人虽然所用笔墨长短不一,却很完整生动地勾画出了一幅幅乡村生活画卷。乡村成为了长诗中重要的意象,具有多重含义: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乡村——荒原的隐喻;理想乡村的回归及家园的重建。
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
第1—11节,诗人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领悟力及丰富的想象力,以黄河为背景,将温馨的家庭生活场景和劳作情景融入到宁静的乡村生活中,动静结合,情景交融,呈现出了一幅祥和的田园牧歌图景。诗人在开篇就把自己描写成了村庄,站立在黄河的源头,他与村庄合为一体。“我在河源上站立成黑漆漆的村庄/黑漆漆的屋顶鸡鸣狗叫 沐浴着你的圣光”,原始背景下的村庄是黑漆漆的一片,折射出了诗人内心的混沌和迷茫。然而,村庄却不是孤寂的,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仍有“鸡鸣狗叫”之声。诗人在此描写乡村的生机盎然、祥和宁静,大有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之势。村庄在黑暗中沐浴着“圣光”,暗示着诗人意欲冲破内心的混沌和迷茫,寻求神圣的生命之光,追求更高、更远的理想。在第2-11节中,诗人在对空旷、原始的村庄进行描画的同时,突出了乡村里占主体地位的生命物和人,展现了村庄里纯朴的民风及民情,逼真地再现了人们的野外劳动生活,让乡村生活充满诗情画意,表现了诗人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理想。
其一,诗人描写作为生命物的牛羊马,将村庄的“静”与牛羊马的“动”结合起来,描绘了一幅和谐的、富有诗意的田园风景画。第2节写“西风万里的村庄 西风万里的牛羊匍匐在东方的/斜坡上”,在空旷的大地上,村庄看起来是宁静的,实则有“匍匐”的牛羊与之相伴,村庄的静烘托了牛羊的动,牛羊的动又突兀了村庄的静,展现了村庄生机勃勃的景象。第6节,“一脸水汽的琴师沿途吟唱/它比羊群后边苍茫的背景更为苍茫/比村庄之上的天空更为高远”,在空旷辽阔的大地上,在琴师的吟唱声中,“羊群”和“村庄”显得特别静谧安详;“万物在这巨大的恩情里/微微颤栗 大地上井然有序”,诗人把“羊群”和“村庄”视为大地上万物的一份子,既保持着各自的秩序,又和谐地在一起沐浴着上苍的恩情。
诗人多次提到了“马蹄声”,如“在流水的深处马蹄声碎”及“无声的令牌在流水上传递 在村庄里传递/马蹄声把大河上下冷冷的月光/传到后世的平台上”。诗人通过描写马蹄声碎在了黄河的流水声中,暗衬出黄河的雄伟壮丽之势;同时在月光如水、冷清的夜晚,马匹行走在黄河上下,途经村庄时,马蹄声又显得特别的响亮,似乎惊醒了安睡在宁静的夜晚里的村庄,马匹与月光下的村庄,一动一静,融为一体,构建了一幅祥和的乡村夜景图。诗人意在强调行动的主体——“马匹”。马匹奔驰在黄河上下,如同黄河里的水,奔腾不息,活力四射,富有动态之美。马匹又是信使,是村庄与外界联系的媒介,使村庄永远不会被孤立起来,或多或少受到外界的影响。这是不是又暗示着田园牧歌式的乡村生活,最终会被瓦解呢?
其二,将村庄与村庄里的人有机统一,展现出了人们淳朴的乡村生活情景。在描写乡村里的人时,多以整体的形式呈现,除了“母亲”、“父亲”、“涂山氏”和“慧”的身份较为具体外,其他的村民诗人用“姓氏”、“土伯特人”、“男人”、“女人”和“人群”来指称,就连诗中的“我”的身份也具有多重性。第3节“月黑风高的村庄风雨飘摇的姓氏”,第4节“女人们目光如水 男人们涌动大潮”,第5节“你那伸向无限的手/是肮脏的毡房与羊群之间土伯特人迟缓的目光”,第8节“冷静地看着远远近近起伏的村庄和人群”,诗人用这些统称词语,将村民的命运与村庄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将女人们的温婉柔情与男人们的阳刚之气结合在一起,将牧民勤劳本分的特性用寥寥数笔刻画出来,展现出了乡村生活中淳朴的民风和民情。
人们的乡村生活与他们的野外劳动和家庭劳动是紧密相连的,共同构筑了一幅田园生活画卷。“使裸原上的羚羊奔跑在自己的惊惧里 那个身背火袋的猎人/那个在鞍辔上横穿雪域的猎人”,猎人狩猎是草原生活的一部分,猎人的穷追猛赶及羚羊在惊惧中奔跑的景象,生动逼真地再现了狩猎的劳动情景。“女人们目光如水 男人们涌动大潮/当山岳聚拢 村庄四散 铁成为铁/音乐找到了古老的琴弦 羊群在青草上安顿下来”,“女人”、“男人”、“村庄”和“羊群”共同构建了一幅安宁祥和的生活画卷。随着村庄的安扎,女人和男人们也安定下来,羊群也可以在青草上安顿下来,结束了四处放牧的生活。“你在牛粪火上飘散的酥油香里讲述着万有”,虽然没有直接说明劳动的主体,她或许是一位母亲,或许是一位无名氏,家庭劳作场景特别温馨。第11节“使我看到了母亲/用柴火点亮的炉灶”,母亲在炉灶边做饭的画面,顿时闪现在读者眼前,让人倍感母亲的伟大、母爱的温馨和家庭的温暖。
乡村——荒原的隐喻
可是,第12-23节描写的村庄,失去了昔日的宁静和生机,变得灰暗又悲凉,且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并且不断地扩大。村庄所遭受的劫难,在第24-58节更有详细阐释,乡村成为了废墟,到处充斥着死的气味,乡村成为了荒原的隐喻。首先,村庄变得灰暗,被黄土和盐碱所侵蚀。“灰暗的村庄 被头羊领着/泪流满面”。这里的村庄是灰暗的,而灰色又意喻着颓废和失望。第24节,诗人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村庄受黄土侵蚀的状况。黄土不断地滋生蔓延,威力无比,在黑暗中“牵引”着村庄,它似暴君,冷酷无情,飞沙走石,扑灭了风灯,挡住了车队,掩埋了村庄里的一切,不断地吞噬着村庄:“黄土忽略了村庄深处的倾诉 那是沙砾扑打着/风灯的黑暗寂静的车队 轧轧的车队/把村庄里那些火焰 紫藻 雨燕 星辰 风暴/运向黄土的深处 被乌鸦封锁着的深处/村庄在无边的收缩与颤抖中 匍匐在黄土黄色的意志里”。在此,诗人似乎在追忆一段沉重的历史或人生经历,在反思一种令人窒息的文化,因此,“黄土”可喻指沉重的历史或人生经历和文化对人的无形的压迫。在第25节,诗人用连续几个反问句表达了不解和愤懑。黄土为何要封住村庄,任沙石肆虐村庄,任狂风摇撼村庄,甚至连老树都要连根拔起,对村庄进行了毁灭性的封杀:“我不知道你为何发怒 在黄土封住的村庄里”、“你为何发怒……在村庄里飞沙走石”、“我不知道你为何发怒 释放出了全部的恶魔”、“你为何发怒……狂风摇撼着村庄深深的根基”、“我不知道你为何发怒 在我破旧的屋顶上追逐 奔跑”、“你为何发怒 把荒宅前的一棵老树连根拔起”。
村庄的颓废,也直接地表现在田间大地上的庄稼和植物,因为“久旱不雨”,往昔的良田变成了“十年九不收”,黄土里裸露出来的是“微暗的根须”,苍茫的大地成为了废墟,成为了“西风万里的盐碱地”。也许是受《圣杯传奇》与艾略特《荒原》的影响,诗人将大地的荒芜,直接表现在人的身体上。如第26节:“你雄性的生殖 大树一样的生殖 一泻千里的生殖/落地而萎 内力衰竭”。“你”因为受伤而失去了繁殖能力,如大地一样,成为了不毛之地。就连昔日那生机勃勃的牧场也显现出衰败的景象,羊群受到惊吓,四处逃窜,头羊停止前行,护栏破败不堪,曾经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已熄灭:“羊群四散 羊群里的头羊驻足不前/通向青草的路被青草收走/他留下的护栏在西风中破败 他留下的火焰/在四蹄上熄灭”。
其次,村庄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日渐呈现出了荒原的景象。在第13节里,诗人直接描写荒原上的死亡在不断扩大,直接影响到了乡村里人们的生活:“人类在向自己的内心追问 它把荒原上的死亡放大/把远处村庄里的灯火压低”。“灯火”既可以象征着生活的希望和前景,又可以象征着家庭的温暖和家庭生活的温馨,而在死亡的影响之下,生活的希望和前景被压制,家庭的温暖和家庭生活的温馨被消融。
乡村里的劳作情景也折射出了死的气息。“比大高原更高的是羊的伤势/这些伤势一直通向母亲们昏黄的油灯/披散的毛在纺车上越拉越白”,我们可以从母亲劳作的这幅画面看出,羊被屠宰之后,羊毛被用来纺织成毛制品,无辜的羊成为了牺牲品。这在另幅画面中也有所体现:“当血流尽之后 或者在它啃青草的时候/羊皮筏就出现了”,羊们活灵活现,即使是在欢快地吃着青草的时候,也被拉去屠杀,羊皮被用来制作成羊皮筏子。
乡村的大地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死亡的印迹随处可见。第20节中,“你把古老的手从沉船上松开 从尸骨上松开/打开北方的黑身子”,“沉船”、“尸骨”和“黑身子”都与“死亡”有关,都是死亡遗留下的印迹。“黑身子”一词反复出现,多达8次,“沙岸的餐饮之外 九月以北/是黄河的凉风所拂动的黑身子”,很显然,“黑身子”是指黄河两岸的乡村大地。诗人用“锈蚀的”、“死亡沉睡的”、“没有灯火和流水的”、“僵硬的”和“被石头和巨型方砖封存的”等字眼描写了“黑身子”的处境,“血”和“乌鸦的鸣叫”更突兀了“黑身子”的命运:“被流水养育的黑身子 被流水锈蚀的黑身子/血已经凝结 吹奏着古时的明月秦汉的竹简/乌鸦的鸣叫和死亡沉睡的黑身子 没有灯火和流水的/黑身子”。诗人在此所描写的“黑身子”呈现出了一幅死气沉沉的乡村大地景象。第31节,人与动物们音息全无,连其他的事物也都处在“死亡”状态:黄土“锈蚀”、时间“凝固”、风暴“凝固”、黑暗“安顿下来”、歌声“无声无息”、花树“穿不过黄土”、虎符“断裂”、铁衣“无光”、灯火“滴落”、鸟“死”、螺号(兵马车、鱼化石)“无声”、陶罐(礼器、沉船的朽木)“破损”、游魂(占卜者、女巫、先知)“缄默其口”、目光“被挡回”及四肢“僵硬”,整个大地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村庄受到狂风的袭击,连根基也受到震撼,“狂风摇撼着村庄深深的根基/棺木在地层下断裂”,显然,棺木是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的。“月黑风高夜 被它一再传唤的那个人/在村庄里收拾着自己破碎的铜镜和水瓮”,“破碎的铜镜和水瓮”也是死亡的表征。“卑微的村庄 栖息在长口颈的水瓮里的村庄 在黄土中/下沉”,就连村庄也受到死亡的吞噬,村庄在黄土中下沉。
第42-58节,诗人将焦点聚集到鱼骨村,使读者认识到死亡是如何疯狂地肆虐着整个村庄。“鱼骨村”这一村名本身就具有“死亡”的含义,预示着死亡笼罩着村庄的每个角落。鱼骨村受到洪水和干旱的袭击之后,变得萧条、荒芜。洪水之后,寡妇们对着曾经拴牲口的柱子放声哭泣,母亲在曾经的家园收拾着亲人们的残骸,匠人们没有活着回来,大地上的田园净是荒芜的景象,哪怕是鸟儿也远离故乡,唱着怀乡的曲子。大旱之后,水瓮干渴,流水被十万匹野马烤干,河床上空无一人,白茫茫的一片,羊圈里的花朵干枯,小麦再也不灌浆,吹进村里的是“废墟的气味 死鱼遍地的气味”,就连寿材铺里传出的朽木的气味也飘散到村庄。在第57节里,“女巫”和“寿材铺”使死亡显得特别突兀。“身穿黑袍的女巫佩戴着死鱼和朽木 在寿材铺里/出现 流沙中亮出手中的玉簪和魔水/像今年的第一个哑雷”,“穿黑袍的女巫佩戴着死鱼和朽木 从寿材铺里走出来/在村庄里出现 她亮出了手中的灰烬和咒语/像今年的第一场黄风摇撼着家家户户”。女巫象征着死亡,她穿的黑袍如漆黑的棺木,佩戴的饰物是死鱼和朽木,全身无不透露出死亡的气息。寿材铺是出售死人所穿的衣物和所用的棺木的地方,与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受到死亡气息的感染,村庄的根基、大树和牌坊的根基也开始“松动”,村庄里万物在散失脱落,“村西的岩壁越来越倾斜”,岩石上的秩序和结构“凌乱”、“锈蚀”,家家户户受到死亡的袭击。“黑鸟”也渲染了死亡的气氛,黑鸟的飞翔和鸣叫扩大了死亡的阴影,遍布村庄的每个角落。在村庄的院落里,死亡也是随处可见:“七兄弟围坐在/一碗水里 围坐在场院里散乱的龙骨旁”,龙骨是已死的鸟类的胸骨或是已死的哺乳动物的骨骼,而这些龙骨散落在场院里,随处可见。即使是场院里的屋宅也是一幅荒芜的景象,院里的老树也遭遇摧残:“你为何发怒 把荒宅前的一棵老树连根拔起”。
最后,乡村成为了荒原还表现在人们的精神层面,村民生活潦倒,形象枯槁,表情木讷,精神上一片荒芜。无论是村庄里的白发老人,还是年轻人,甚至包括初生婴儿,都无人避免受到灾难的感染,显得颓废、沧桑。在第20节中,诗人这样描写牧羊人的面部表情:“牧羊人的表情幽暗得像那些硕大的秦砖”,秦代的砖瓦在历史上是久负盛名的,其颜色是青灰,因此,牧羊人的面部是幽暗、青灰的。在诗人的笔下,“一脸西风的父亲”是一位风尘仆仆赶路的行人,一路历经千辛万苦,饱经风霜,身心疲劳,脸上写满了沧桑。在第38节,诗人还这样写道:“河啊 你从斜坡上走下来 迟缓地走下来/在平原上展开土黄色的经卷 你已经老了/我的上尊 年迈的圣主 年迈的父亲/生长着风化石的面孔 在回忆中衰落的面孔/像权杖的弯头上剩下的最后一点金饰的光”。诗人把黄河比喻成了上尊、年迈的圣主和年迈的父亲,但从中折射出了父亲的形象:年迈、苍老、表情木讷得如风化石。母亲“白发苍苍”,有着“阴历的脸”。经受岁月的洗礼,母亲衰老了,不仅失去了昔日的容颜,还有着一张阴沉沉的脸,这既令人感到窒息,又让人感觉到母亲的冷淡,以及温暖母爱的缺失。作为村庄的儿子,“我”有“黄土的面容”和“黄土的表情”,沿着父亲的足迹,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第23节,诗人不仅描述了“我”的形象,而且也描述了产下的儿女的样子:“我就是那个村庄之子 被头羊领进深深的窑洞/在窑洞里与鼓声受孕/产下的儿子一脸灰烬/产下的女儿老态龙钟”,一出生的孩子就是这样“一脸的灰烬”,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当然,刚出生的婴儿不可能如此,诗人意在说明受穷苦生活的影响,村里任何一个人,即使是初生的婴儿也不可避免地显得柔弱、沧桑。作为村庄“美丽的女儿”,她也一样在精神上受到创伤,感到失落:“美丽的女儿至今仍然执迷不悟/在流水上捡拾着破碎的青春”。
理想乡村的回归及家园的重建
第59-64节,“我”重归故里、“你”在村庄里静候重生、“母亲”引领我们兄弟姐妹、寻找水源的人们从原路返回村庄,及渤海湾吹来的风突出了诗歌的主题:理想乡村的回归及家园的重建。随着“我”循着历史的足迹,叩问历史的遗迹,回到故里,表达了诗人渴求还原昔日乡村形象及家园重建的强烈愿望。虽然灾难过后,村庄里仍是一片沉寂、衰败的景象,“我”却“还在向上游张望”,感觉到了村庄有一股强大的感召力,有“故乡苜蓿花的香味”,有鱼骨村里“一脸干旱”、“白骨罩身”的大哥的召唤,有姨和表妹的家、亲人的面孔、慧的歌声,他们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在故道上“踽踽而行”,寻找着自己的姓氏,回到“窄小的简陋的”、“布满了尘埃和蛛网”的领土——故居。虽然一路上,“我”的情感非常复杂,可“我”仍然“伫望”、“倾听”并“唱出”最后的颂歌。很显然,这是首关于重生的颂歌、唤醒“沉睡已久的村庄”的颂歌、打开“村庄里的锈锁”的颂歌,这无疑是诗人对乡村美好未来的憧憬。
“你”是一种有生命的真实存在。“你”似幻影,飘渺但清晰可辨,在“不在”中“无处不在”:“为什么在你说过的果子与蝉鸣里/为什么在泛青的枝头上 我摸到的总是幻影/何处是你的残留”,“为什么我却无法准确地说出你/为什么无法握着你”。“你”是真实的,“你”住在鱼骨村古老的石磨里、住在古老的村庄里。“你”保持沉默,却在翻滚中酝酿新生,“你在梧桐树叶上潮湿的光斑/你在怀药的花朵上翻动身子的声音”,在石磨里“掀动着微小的波浪”。“你”虽渺小,但在无声中聚集着伟大的力量,最终皈依大海,获得新生:“九月的入海口 你残损的躯体 你灯火黯淡的躯体/溶入了无限和蔚蓝”。“你”的生命与村庄的生命同在,“你”的命运就是村庄的命运,这也预示着村庄必将走向更辽阔的天地,有着更美好的前景。
第63节中“渤海湾的风”是新生命、新希望的象征,它起到唤醒村庄、注入新活力和力量的作用,它催生了理想中的乡村的回归。首先,它具有超强的力量并带来新的活力,“它带着银鱼背上的反光 带着无边的蔚蓝和辽阔/带着最陌生的词语和呼吸/越过高墙下荒宅的寂静 古墓穴洞口的幽暗/和沉船上的朽木”。其次,它如雪莱的《西风颂》中的西风,能唤醒沉睡的大地,在人间传播话语。在“渤海湾的风”的吹拂下,万物复苏:低垂的黑色柳条、卑琐的狗尿苔及黑气缠身的未亡人在传递着消息,被鼓声封着的黄土高原和被黄沙封着的千里河床在静静地倾听,沉睡已久的村庄也苏醒了,羊群也支起耳朵倾听,黄土里带血的秦腔和流泪的唢呐从窑洞里探出了腰身,寻找水源的人们和那些唱过硪曲的人们从原路返回,村庄里的锈锁将被海鸟打开,全流域的水族们已经听到了大地上的开门声。
诗人在最后一节以重现母亲的形象,表达了重建理想家园的愿望:“破落的母亲散落的母亲 带领着我们兄弟姐妹/带领着看家的手艺和经书/溶入了无限和蔚蓝”。尽管母亲经受各种困难,但是她仍是“我们”生活的支撑者,“我们”生活的领路人。母亲以她博大的仁爱之心,为我们建构了一个理想中的家园。
纵观《幻河》中村庄的发展变化过程,我们不难发现村庄的命运如黄河里的水,虽然有迂回曲折,但是最终一路向前,直至皈依大海。通过村庄由最原始的富有田园诗意的景象到遭遇毁坏成为了荒原,直到最终的回归及重建,诗人表达了自己对乡村的愿望和理想。在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村庄的命运与村民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那么是不是也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呢?我们从村庄变化发展的过程可以看出,一切新生的事物,在其发展过程中,总会受到挫折,但总体上是前进的、上升的,那么诗人会不会也在表述自己的人生态度及对人生和美学的哲学思考呢?这些问题也值得我们读者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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