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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于画、剧:解析《金瓶梅》写人的“似真”效果*

时间:2023/11/9 作者: 明清小说研究 热度: 23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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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金瓶梅》中的人物之所以至今仍能给读者以如真似活感,除前人所论它从根本上写了平凡人的人生人性外,明清拟于画、剧的相关评点也揭示出“似真”缘于如画如戏的审美幻觉。从拟画角度看,《金瓶梅》人物跃然纸上、画面感极强;其写人如画人,重视取神而写出了人物的情理本质;擅用白描以简洁之笔描就人物的体貌言行;兼用彩绘、砌染、用粉诸法,使人物形象真实饱满、性格鲜明。就拟剧角度看,《金瓶梅》引进了戏曲的“本色”意识,以“形容模写,曲尽其态”、塑造真实自然的人为中心,使画活的各色人物扮演各种角色,让读者仿佛在欣赏一幕幕迫近平凡人生的活剧。对《金瓶梅》写人的“似真”效果做拟于画、剧的系统分析,不仅有助于读者更好地欣赏这部“奇书”,也将有助于学界和创作界更好地总结、转化这部文学经典的宝贵写人遗产。

  今天读四百年前的“奇书”《金瓶梅》,我们仍能真切地感到书里的西门庆和他的妻妾及其相关的“人”一个个如真似活。这让我们深深叹服之余,禁不住要问:它到底缘何能臻此妙境呢?对此问题的回答,除前人所论它从根本上写了平凡人的人生人性外,明清拟于画、剧的相关评点也揭示出“似真”缘于如画如戏的审美幻觉。本文拟对这些拟画、拟剧批评进行梳理分析,并沿其路径来进一步解析《金瓶梅》写人的“似真”效果。

一、拟画拟剧揭破“似真”奥秘

明清评点者阅读《金瓶梅》,感到人物跃然纸上、画面感极强,于是展开拟画批评。崇祯本评点者首先援引画论术语来揭示《金瓶梅》写人的“似真”幻觉。如“活现”,第七回写孟玉楼丈夫的姑父是孙歪头,“眉评:‘孙歪头’三字写得活现,恰像真有其人”;“传神”,同回写孟玉楼丈夫的姑姑听得薛嫂来说媒表示惊讶的言行,“旁批:传神”;“画”,第十二回写李桂姐因生潘金莲的气而耍性子不理西门庆,接连旁评两个“画”字;“画出”,第十三回写李瓶儿与西门庆私通前向西门庆敬酒并作酬谢语,“眉评:此何时,又作酬谢语,不几迂而可笑。然此迂而可笑处,正隐隐画出瓶儿之为人。不然,则又一金莲矣”!更可贵的是,崇祯本评点者还将原属画法的“白描”引入具体的写人分析中,如第十三回写宋惠莲得到丫环玉箫的暗示——“递了个颜色”“手上捏了一把”,便偷偷溜进西门庆房中与其私会,对此处的暗示性描写崇祯本作旁批曰“纯是白描”。此后的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中更将“白描”手法作为欣赏这部“奇书”的要窍,他认为“读《金瓶》当看其白描处,子弟能看其白描处,必能自做出异样省力巧妙文字来也”。除了“异样省力”,他还指出“白描”能追魂摄影,让人物从纸上活跳出来。对于《金瓶梅》作者的这一突破性贡献,他通过读法、夹批、旁批反复强调,点评达30余次。另外,明清评点者阅读《金瓶梅》同时还有种真切的观剧感,于是大量征用剧(曲)学术语来评批它的写人技巧和写人效果,展开拟剧批评。例如第十二回写李桂姐和西门庆在妓院里正打得火热,突然收到潘金莲让小厮玳安捎来的相思词,在帮闲祝实念朗读之后,“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崇祯本评点者就在此处下一旁批曰“好做作”。这就是评点者看出了《金瓶梅》对戏曲表演作态的合理吸收,准确地指出了桂姐行动的表演性。再如同一回书中写西门庆突然光临李桂姐处,“李桂姐正打扮着陪人坐的,听见他来,连忙走进房去,洗了浓妆,除了簪环,倒在床上,裹衾而卧”,崇祯本于此处作眉评曰:“娼家假态,曲曲写出。”这里的“假态”也是旨在强调桂姐的举动具有戏剧表演性。又如第十五回写西门庆的众妻妾笑赏玩灯楼,潘金莲在楼上“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的瓜子皮儿,都吐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嬉笑不止。一回指道:‘大姐姐,你来看……’”在此处,崇祯本旁评曰“白相”,眉评曰“金莲轻佻处,曲曲摹尽”。很显然,这些评点意在揭示《金瓶梅》受戏曲“本色”意识的影响写出了真实自然的人。张竹坡在评点《金瓶梅》时则开掘出这部小说是以人生为戏,让各色人物在社会大舞台上本色搬演的拟剧维度,谓之“为众脚色摹神也”。他以真假冷热点破小说人物的角色扮演特征,他说:

  

  

  上述评点家深谙画、剧(曲)、稗在写(画、演)人方面的相通之处,他们运用拟画、拟剧批评已初步揭破《金瓶梅》写人产生“似真”效果的奥秘。下面,我们就接续他们的探讨来做更加系统的解析。

二、妙夺丹青“画活”百态众生



  

  

  读罢,一个趋炎附势、百伶百俐的小妓女便浮现在眼前,这种“似真”效果固然是因为小说直接地写了李桂姐的行动和语言,也就是对她做了充分性格化的白描,但还需注意到现场其他人物的表现所起到的烘托凸显作用,这正同于人物画中线描后轻拂丹青淡淡烘染所成的效果。再如写宋惠莲得宠、失宠到自缢的几回也多用“兰叶描”。小说写她之所以被西门庆看上是因其学玉楼、金莲众人打扮;就在与西门庆通奸的次日,写她用西门庆给的银子在大门口买东西并骚扰众伙计;接着写她参加主人家妇女们荡秋千、走百病等活动;也写她像潘金莲那样嗑瓜子;又写她为丈夫来旺到西门庆处讲人情;最后写她一再上吊,终于死了。作者当然主要是通过直接描摹惠莲的言行体态来写她的美、傲娇和忘了身份以及死于自己作为仆人的真实身份,但同时也用西门庆、潘金莲、吴月娘及众人的表现来轻轻烘托了一下,不仅使这个人物更加生动、也更加真实深刻起来。此类白描写人在《金瓶梅》中亦颇为多见,因为这部小说是在“财色”为中心的日常人际关系中为某人画眼睛、得其意思所在的,采用衬托之法自然别样省力。这样写人也使人物的性格更加丰富、真实。

  

  可以说,《金瓶梅》“画活”了百态众生,我们读书中人就宛如赏画中人。不仅如此,《金瓶梅》写人的“似真”效果还来自它使得“画活”的各色人物纷纷搬演起来,让观书者仿佛在欣赏一幕幕迫近平凡人生的活剧。

三、依循本色“演活”各色人等



  

  

  

  

  

  

  

  

  吴月娘摆出来的正妻尊严,她对金莲的怒、恨和怕都通过上面鲜龙活跳的语言发射出来,而劝架人的话也是那么准确、生动和有力,自然显露出每个人的性格和身份。可是金莲终不示弱,直到看完这场闹剧,读者耳边似乎还响着潘金莲不干不净的骂声。这样的对话在整部小说里非常普遍,真正声口如活。

  

  

  

  

  西门庆的这番大哭完全符合人物的性格及他与瓶儿的感情,但在吴月娘等书中人的眼里却是过分了,引出好多不满,而对读者而言,这哭如此真实,很让人感动。又如脍炙人口的潘金莲与西门庆勾搭的一番表演,先后用了“五低头”“七笑”“两斜瞅”,真真传神写照,直现淫妇情态。张竹坡曾对此做精彩妙评曰:

  

  

  

  综上可见,对《金瓶梅》写人的“似真”效果做拟画、拟剧的系统解析十分恰适,因为这种如真似活感与赏画、观剧产生的“逼真”幻觉是相通的审美体验。进行拟画、拟剧批评不仅有助于读者更好地欣赏这部“奇书”,也将有助于学界和创作界更好地总结、转化这部经典的宝贵写人遗产。

  注释:①②③④⑤⑦⑧⑨ 秦修容《金瓶梅会评会校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07、108、177、191、325、167、177、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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