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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铁云诗存》看刘鹗人生“三游”及诗歌“太谷化”

时间:2023/11/9 作者: 明清小说研究 热度: 2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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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铁云诗存》看刘鹗人生“三游”及诗歌“太谷化”

  ·伏涛·

  刘鹗是“太谷学派”的门徒,他博学多才,在文学上主要以小说闻名,学界对其诗歌则很少关注。本文从山林之游、社会之游、心灵之游三个向度,切入其诗歌世界,探求其思想体系,发现其诗有明显的“太谷化”倾向。研究《铁云诗存》,既可促进刘鹗研究,又有利于太谷学派的探索,并且可以管窥那个时代的社会风尚与士子心态。

  刘鹗 《铁云诗存》 太谷学派 “三游” 士风

  刘鹗(1857—1909),原名孟鹏,字云抟,后更名鹗,字铁云,又字公约,署名“鸿都百炼生”。近代小说家。江苏丹徒(今镇江市)人,寄籍山阳(今淮安)。出身官僚家庭,但不喜科场文字。他学识博杂,精于考古,并在算学、医道、治河等方面均有出类拔萃的成就。他涉及众多领域,著述颇丰,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在文学创作上,刘鹗以小说著称于世,其《老残游记》被列“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鲁迅称赞它“叙景状物,时有可观,作者信仰,并见于内,而攻击官吏之处亦多”①。阿英说其“虽篇幅短小,而意趣渊深,取境遹奇,底是作手”②。刘鹗小说已引起人们高度重视,但诗歌至今尚未引起研究者足够的注意。有人认为:“刘鹗是这样一位精于务实及关心古物之人,虽偶尔写些诗,亦不过是旧时文人的习惯。”③究其原因要之有三:一是诗歌数量少。收诗最为完备的《铁云诗存》存诗(含词)仅113首。二是出版迟。直到1980年方有刊本问世,此前只有手稿本在极少数人中传抄,读者甚少,这样很难引起太多的关注。三是小说上的成就遮掩了诗歌成就。严迪昌先生曾说:“须知历史上的戏剧或小说家并非专司其事者,无论名于世还是淹没于史的作手,莫不备擅于诗文,且精工非同凡常。把原本多才兼能的文化巨擘分割成一个个枯燥贫乏的似乎只会编剧本或讲故事的人,实在唐突了古之才人,也不可能说清楚何以会有如此高妙造诣。”④研究对象本身的创作往往是多文体的,甚至是众体兼擅。刘鹗的诗歌成就固然不能与其小说成就相媲美,但它毕竟是其文学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一个作家的各种文体文本之间往往相互关联或彼此渗透,如果研究能兼顾众体,研读“全文”,效果也许会更好。比如,研究《老残游记》如能兼顾其诗歌,研究会更加全面、深入、到位。《铁云诗存》收录的诗歌,个别来自于《老残游记》,其它与其也有不同程度的关联。互文研究能够收到单一文体、单个文本研究难以收到的效果。诗歌是诗人心灵情结的抒露之窗,虽然《铁云诗存》这扇刘鹗的心灵之窗不够宽敞,但透过它我们亦可了解其生活经历、心路历程,可以透析太谷学派弟子刘鹗的精神祈向。

  刘鹗常年辛劳,一生奔波,深感身心疲惫:“叹人生终岁苦尘劳,何以悦吾生?”⑤“有家归不得,岁岁常为客。被褐走江湖,谁人问价沽?”⑥这是他人生真实写照。刘鹗虽非皓首穷经之人,但在“立功”的同时未忘“立言”。他仅活了五十三个春秋,却有诸多作品传世。其诗数量甚少,但质量颇高,“捧诵之余,深感才调高旷,清华绝伦。工力深厚,迥异凡响。所谓清新、俊逸,殆兼而有之”⑦。下面从社会之游、山林之游、“心灵”之游三个向度切入其诗歌,走近刘鹗,走进其心灵世界。

一、社会之游

刘鹗是太谷学派嫡传弟子李龙川的高足,他在《致黄葆年》信中表白了对太谷学派的忠诚。刘鹗谨记师训,关心国事,心系苍生,这在《老残游记》中有着明显的体现。他在《老残游记·自叙》中说:“李后主以词哭,八大山人以画哭;王实甫寄哭于《西厢》,曹雪芹寄哭泣于《红楼梦》。”⑧《老残游记续集·自序》有云:“而其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业,固历劫而不可以忘者也。”⑨刘鹗不仅以《老残游记》哭,而且以《铁云诗存》哭。“相逢一哭为苍生,宁戚依然贫且贱”⑩是其痌鳏在怀、民胞物与襟怀的袒露,这与于谦“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刘鹗一生历经磨难却从不气馁,不逃避现实的血雨腥风。在风雨如磐的年代里,为实现人生的理想,他孜孜以求,生死以之。下面我们分析《铁云诗存》中对其社会之游的多方面描写:

  一对皇权的依违。他在《迎銮一首》中说:“也随乡老去迎銮,千里花袍一壮观……赡养圣天龙凤表,吾君无恙万民欢!”为迎銮他写了四首诗,现仅存一首。刘鹗与其他士子在对皇权的态度上并无二致,这是封建读书人普遍具有的“向光性”,是长期以来封建社会造就的士子的“臣妾”心理。光绪十八年,刘鹗被送总理衙门考试,不合例,未试而归时,作诗道:“魄落魂消酒一卮,冻躯围火得温迟;人如败叶浑无属,骨似劳薪不可支。红烛无光贪化泪,黄河传响已流澌。那堪岁岁荒城道,风雪千山梦醒时!”该诗把诗人考试失败时的失落与痛苦表达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刘鹗强烈的入仕之心。

  二为苍生歌哭。从反映在刘鹗社会之游诗歌中这种精神,我们不仅可以看出太谷信徒刘鹗人生努力的方向,而且可以探析太谷学派的成因及其宗旨。《除夕》诗云:“北风吹地裂,萧瑟送残年。仆告无储米,人来索赀钱。”由此可见此时刘鹗生活的困窘、生计的艰难。太谷学派学习圣功的具体做法,要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此情况下刘鹗尚能念及苍生,“饥乌啼暮血,孤雁破寒烟。念我尚如此,群生更可怜!”由其悲悯众生之情可见其仁者之心。

  三喜欢收集书画碑帖、金石甲骨。“骨如太古之前物,心是羲皇以上人”的刘鹗喜欢收藏研究古物,“终日摩挲上古铜……读画夜深鱼钥冷,校碑昼永蜡对红。它年若享期颐寿,应有人呼老蛀虫”。他对自己能有如此书斋生活颇感欣慰。他不重钱财,“华东门外榷场开,无数英雄尽发财。只有痴人刘老铁,断砖残瓦拾将来”。就是这位“痴人”为甲骨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其《铁云藏龟》一书,最早将甲骨卜辞公之于世。“甲骨四堂”中的二堂罗振玉(号雪堂)、王国维(号观堂)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刘鹗的影响。而他所刊刻研究三代文字的《铁云藏龟》等书,更是其专研古文字及其演变过程的代表作。

  四积极参与太谷学派的活动。光绪二十八年(1902)四月,刘鹗“与龙川诸学长,聚于沪上之愚园。锡朋先生议作《愚园雅集图》,各举所愿,余任补竹之役,并纪以诗”。诗云:“成连一去海天空,二十年来任转蓬!天上星辰联旧雨,人间桃李感春风。分诗构画情何极,把酒论文思不穷。牧马归群今已验,伫看霖雨起苍龙。”诗中的成连指李龙川先生。该诗描写了太谷学派遭到致命打击后类似“转蓬”的命运。“牧马归群”是太谷学派习惯用语。李龙川诗《戊辰九月,诸子集于海陵题“牧马归群图”》云:“牧马归群从此日,化龙池上好相将。”太谷学派弘道者黄锡朋、蒋子明在苏州的讲舍名为“归群草堂”。同治五年(1866),山东巡抚阎敬铭剿黄崖山,张积中殉难。黄崖教案使太谷学派元气大伤,此后该派门人弟子星散四方,他们希望东山再起,决心重整讲舍,以“牧马归群”为喻,作为努力目标。“牧马归群”成了“太谷学派”奋发图强,以期重振旗鼓的暗语。

  “沪上聚会”是太谷学派历史上一次关键性聚会。刘鹗记述这次盛会的诗还有《题愚园雅集图抚本后并序》:“泰山颓,梁木坏,龙川夫子上升于丙戍之冬。三年心丧毕阕,弟子东西南北,漂泊于天各一方,历十有七年。岁在壬寅,黄先生希平由山东解组至海陵而与蒋先生子明会。相携来沪上……。”

  在信仰遭劫,友朋星散,仕途不畅,命运多舛之时,刘鹗并未一蹶不振,其生命之舟未像东坡所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而是坚定信念,顽强奋斗,从其一生行事中随处可见顽强拼搏、百折不挠之精神。

  在刘鹗“社会之游”中,通过分析其作为太谷信徒的“这一个”,可见喜欢文物是其兴趣爱好,关心民生、积极参与太谷学派的活动是太谷门徒的共性,对皇权的依违乃士子普遍心态,太谷学派的好多读书人都经历了从心仪到背离的过程。

二、山林之游

在《铁云诗存》中多见记游诗,山林之游占多数。刘鹗的山林之游主要有三方面原因:

  一是源于“自适”的寄情山水。历经人生曲折、世路坎坷的刘鹗想在自然趣境中寻找心灵栖息。“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山水之癖、烟霞之念乃文人雅士固有情结,刘鹗亦如此,其《春郊即目四首》有云:“寂寞江山何处是,停云流水两悠悠。”从中既可见羁臣旅愁,又可看出游子思家之情。即使描摹春郊之景,也有悲苦离愁含蕴其中,这是诗人忧患意识的体现,也是时代式微先兆在诗人敏感心灵中的投射。

  二是为实现太谷弟子的神圣使命到处奔波的沿途所见。如《鹗中四咏》,这是光绪二十二年(1896)刘鹗倡办卢(卢沟桥)汉(汉口)铁路,应鹗督张之洞之招赴鹗时作。该组诗是对黄鹤楼、洪山寺、晴川阁、伯牙台四景的描写,一切景语皆情语。其中既有“此去荆州应不远?倩谁借取一枝栖”的希望,又有对盛世的热望:“莫问古来争战事,眼前盛世且高歌。”诗人在鹗与张之洞意见不合,顿生浩然归去之志,“琴台尽在汉江边,独立苍茫意惘然!后世但闻传古迹,当时谁解重高贤!”一心一意想为国家做点事,却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于是便追念太谷贤人,“此地知音寻不着,乘风海上访成连”。封建社会到了土崩瓦解之际,其千疮百孔不是一两个刘鹗所能治愈的。刘鹗属于“补天派”,他不为困难所吓倒,其孜孜以求的精神是值得人们敬佩的。他是末世的独行者,其失落与寂寞是时代给予的,是其敏感的诗心对衰世的先觉,“忧患潜从物外知”。

  三是“太谷学派”民间性的一种体现。刘鹗是太谷学派的忠实信徒,他在《致黄葆年》信中说:“弟与诸君子殊途而同归,必不能共辙者也。尝自谓平生知己,除父师外,惟实甫及公二人而已。”在信中两次表白对“太谷学派”的忠心不二,“同为空同之子孙,同培古今之道脉,同身同命,海枯石烂,无有二心,不以行迹拘,更不以他端为疑也”。并且明确自己的职责,“圣功大纲,不外教养两途,公以教天下为己任,弟以养天下为己任。各竭心力,互相扶掖为之”。刘鹗是“持循笃”“重经世”“重践履”之人,且生死以之。“太谷学派实际上是由中下层士人以师弟关系为纽带形成的具有民间性质和一定宗教倾向的儒家学派”(绪论)。由太谷学派组成人员的层次、民间性、宗教性即决定了活动方式的隐蔽性与神秘性,也就决定了他们的活动空间、栖息之地常在山间水滨。黄崖教案的致命打击让太谷学派差点全军覆没,在此背景下,刘鹗更多地走进“山林”,这与张积中占据黄崖山一样,是在寻找据点,以图重整旗鼓。光绪三十二年(1906)的春秋,年已五十的刘鹗曾两度东渡日本,秋天回国时途径朝鲜。期间的一卷《东游草》多“山林之游”诗,刘鹗自称“支那采药人”,他东渡日本是按照“太谷教义”所开的药方去采疗救国病民瘼之药。“学堂政界余无与,更不工商苦调查;借问此行何所事?半游名胜半看花”。我们不能只看文字表面,而应洞悉其皮里阳秋。在日本的“山林之游”中,刘鹗虽被丽山秀水、风情美女所吸引,“鬓影衣香都不见,无端触起艳情多”,但并未忘怀使命,“维新服色紫裙长,粉板高悬大改良。一度春风钱四十,恼人偏作学生装”。由此可见此行他关注的是“维新”“改良”,日本明治维新肇始于同治七年(1868)。“学生装”是新事物,它引起了诗人的关注。值此国家内忧外患之际,在本土文化中难以找到救国良方时,诗人想到东去“取经”,希望从日本的维新运动中学习经验。

三、心灵之游

社会之游与山林之游是刘鹗人生之游的一部分,下面再看其“心灵之游”。刘鹗一生行事颇为诡秘,这既是个性使然,也是受“太谷”教义及其活动形式的影响。他主张“不以行迹拘,更不以他端为疑也”。其丰富复杂的心灵之游在诗歌中主要体现如下:

  一是对太谷学派师长同仁的敬爱。刘鹗对“太谷之学”十分迷恋,对其师李光昕崇拜之至。弱冠之年即入李氏之门,颇有程门立雪之精神。“余年初弱冠,束脩事龙川。虽未明道义,洒扫函丈前”。“无才学于禄,乃志在圣贤。相从既已久,渐知叩两端”。在刘鹗心目中其师地位颇似孔子,他认为师从龙川,求的即是圣贤之学。对同门师兄谢平原十分尊敬,“龙川弟子君为最,我后于君几世岁。同饮空同绝顶泉,那知学境殊天地。山川渺渺云茫茫,有美一人鸥鹭乡。芙蓉为帔芰为裳,读书万卷声琅琅。心密君兮迹转疏,四海飘蓬无定居。飘蓬何日书能读,何日飘蓬不读书。南山鲤鱼长尺半,生不逢辰类孤雁。……”。该诗不仅表达了刘鹗对师兄的敬重,而且还可以读出作为民间学术暗流太谷门徒飘转如蓬的行迹,并能明显地感知到封建社会末期士子命运的无常。

  二是忧国爱民之心。“得失沦肌髓,因之急事功。冤埋城阙暗,血染顶珠红!”诗中所写的这些官吏,为了官位的升迁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他们即是草菅人命的罪魁祸首,其顶戴花翎是用苍生之血染成的。刘鹗对黑暗现实的揭露与批评是相当深刻的,表达直接,无丝毫遮掩。他的一句“杀民如杀贼,太守是元戎”,远接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堪称“著述补风教”之经典。忧民与爱国是相连的,刘鹗时刻关心苍生社稷。其诗《平壤道中口占》有云:“千里清江水,迢迢送客亭。国殇何处是?社鬼久无灵。”“风雨闻人哭,山川带血腥。孤臣无涕泪,惨对一灯青。”诗语中流淌着诗人的爱国血泪,至情感人,至今读来,感慨沛然,令人肃然起敬。

  三是“世界大同”的思想。他有诗云:“七木非同类,相依一体成。高技能挹露,低叶藉敷荣。异种通呼吸,殊源共死生。吾将师事汝,日月鉴精诚。”这一思想影响其一生之行事。刘鹗反对闭关锁国,坚持实业救国,主张吸收外资,与外商合作办矿筑路,在上海、北京、湖南、株洲等地兴办了多种实业。在当时,其思想与举措显得超前,实际上是他人思想落后,曲高和寡,以至于有人认为他是汉奸而被通缉,并被流放迪化。刘鹗对一衣带水的日本颇有感情,“清和人物本同洲,唇齿相依大业遒。求友不妨行万里,劳君为我再呦呦”。他的这一思想是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思想之嚆矢。“学莫便乎近其人,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求友是为了拜师,他没有舍近求远,当时的日本的确是最好的学习榜样。刘鹗的言行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与接收,作为智者他极其孤独,颇为痛苦。

  四是健康的爱情。《春闺别怨二首》写得情真意切,十分感人:“底事春风又别离?为郎憔悴感郎痴。深宵滴血凭谁诉?逐日消魂有梦知。闻说关山千里远,那堪风雨五更时!鸳鸯一幅回环绣,往往金针却倒持。”“小窗兀坐已多时,侍女催妆总未知。揽镜怕看垂泪眼,翻书偏见断肠诗。天公何事生知觉?人世无聊是别离!纵使他年长聚首,目前先自费支持。”这两首诗哀感顽艳,无限情深,置于爱情诗名篇中亦毫不逊色。在《记得一首》中,他表达了无视功名、忠于爱情的思想:“记得当初乍定情,一帘花影坐调筝。但欣银烛垂双穗,那管铜壶到几更。尽启栏笼招语燕,暂停丝竹听啼莺。相携不羡封侯印,只愿双栖过一生。”诗人回忆往日与情人初会之情景,抒写细腻,生动可感。从中可知他对良宵一刻值千金的男欢女爱的留念与不舍。颔联妙语精对,尾联用通俗的语言表达了对美好爱情的珍视,与“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有异语同工之妙,理当传唱后世。

  刘鹗既有抒写健康的恋人之情、夫妻之爱的佳作,又有不甚健康的艳情诗以及糜烂的狭邪诗。后者是其诗中的糟粕,理应加以扬弃。需要说明的是,这在当时是普遍现象,与诗人人品没有太多关联,作如是说明决非为尊者讳。这类诗具有重要的历史见证价值,它真实地透露出那个时代一部分士大夫的生活状况与思想原形。狭邪之风既是那个时代文人纵情声色糜烂生活之写照,又是当时社会污浊不堪世风之折射,从中可以管窥病态的士子心态与污浊的社会风气。在诗题上赫然写上“狭邪”二字,这说明刘鹗并非虚伪之人,真情去矫饰,质朴溢童心。这与朱彝尊不删《风怀诗》有其相似之处,这是封建末世士子实际生活在诗歌中的真实抒写。刘鹗对文人风流作了具体而又露骨的描写:“锦帐杂花聚,绣幕春云浮。燕姬舒皓腕,赵女扬轻讴。”“履舄既交乱,客去髡独留。即此是兜率,神仙何所求。”诗人的“狭邪”行为除了肉欲满足外,还有名士与名妓精神上的交流,“狭邪何所有,可以消百忧”。刘鹗曾说:“男子以才媚,妇人以色媚人,其理则一。含诟忍耻,以求生活,良可悲已!况媚人而贾用不售,不更可悲乎?白香山云:‘同是天涯沦落人。’汤临川云:‘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我亦云然。”他深深体会到“男子”与“妇人”可悲命运的共同点、精神上的共鸣处。

  作为到日本去的“支那采药人”,刘鹗有诗云:“月光如水水如波,桥上佳人走似梭;鬓影衣香都不见,无端触起艳情多。”“征歌选舞酒亭中,真个销魂别有宫;参透禅宗欢喜法,春宵二十五圆通。”从中仅仅读出文人风流是不够的,这也是“别借疏狂耗壮心”的精神耗散法。正如《八声甘州》所云:“趁朱颜犹在,黄金未尽,风月陶情。长得红偎翠倚,身世听升沉。莫把佳期误,今夜销魂。门外雪深盈尺,正锦衾入睡,宝帐香温。恋昨宵梦好,相抱不容醒。看天际琼飞玉舞,拥貂裘,推枕倚云屏。梳妆罢,郎歌白雪,妾和阳春。”这是其思想迷茫,精神难以安顿在诗歌中的折射,“风流不得真销受,怨女啼红二十年”。这是末世文人心灵深处常有的及时行乐思想的外现。“制度虽精理未全,过于严峻失天然”,这句诗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刘鹗反对封建礼教的精神。由于外来文化的影响,刘鹗思想中富含追求自由的精神,自由也需有度,一旦过度就可能失之风流放荡:“谁家画阁傍通衢,玉女窗前坐丽姝。不敢停骖相问讯,片时渴煞马相如。”有些情艳诗透漏出末世文人的没落情怀,但这并非其全部。他十分关心同情那些被摧残蹂躏的社会下层女性。在《丁酉七月由燕赴晋,风尘竟日,苦不胜言。每夕必以弦歌解之》组诗中有云:“芳年今几许,报道刚三五。作妓在邯郸,于今第七年。”“朝来照镜著颜色,青青易去谁怜惜;挟琴走沿门,何如托钵人!”他之所以能关注弱势群体的命运,是因为他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狐悲兔死伤同类,荒村共掩伤心泪。红袖对青衫,飘零终一般!”“客心正自悲寥廓,那堪更听莲花落!同是走天涯,相逢且吃茶。”从“红袖对青衫”“同是走天涯,相逢且吃茶”中可见刘鹗与白居易“江州司马”意象的神似,以及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间的情感同构。刘鹗潜心学问,“二十年来数宦囊,古书名画百余箱。蛮烟瘴雨仓皇走,北望燕京泪几行”。他关心国事,“少陵悲苦青莲达,同是伤心感乱离。谁料目今刚李辈,昏凶十倍国忠时”。在凄风苦雨的封建末世,刘鹗是行色匆匆的风尘倦客,“行云无定处,夜夜蒙霜露。难得有情郎,鸡鸣又束装!”这无疑是其人生自画像。世人对其曾经毁誉参半、褒贬不一,时至今日,我们应该拨开历史尘雾,给他以公正的评价,以慰其孤独的心魂。

  结语

  《铁云诗存》是目前为止收录刘鹗诗歌最为完备的集子,至今未被重视。本文从社会之游、山林之游、心灵之游三个向度对刘鹗之诗进行解读,发现他在太谷学派的“希贤、希圣、希天”“立功、立言、立德”学习圣功的具体做法上,注重养民。历经艰难曲折仍不气馁,努力实践,不愧为太谷学派之翘楚。刘鹗的诗歌虽然不多,却是作为太谷信徒其人生经历、思想历程、心魂脉动的真实记录与发露。其诗有极为明显的“太谷化”倾向,太谷学派的思想在其诗中有充分的体现,研究这类诗作对于研究太谷学派颇有助益。通过其“社会之游”彰显出太谷学派颜渊修身之心与伊尹治国之志,见证其对太谷学说的信奉和践履。通过其“山林之游”,可以看出作为太谷学派的忠实信徒刘鹗为了信仰如何在腥风血雨的时代里踽踽独行。他的“心灵”之游是社会之游、山林之游的心理沉淀,其中既有对太谷学派的迷恋,也有士子忧国爱民之心声,既有对美好恋人之情、夫妻之情的向往,也有对不太健康的艳情与色情的迷恋、沉溺。他的艳情诗、狭邪诗逗露出封建末世士子感情世界的不洁与私生活之糜烂,这是那个时代文人生活的常态。这类诗的认知价值不可小觑,这是封建社会大厦将倾前的时代音讯在性灵诗歌中的真实表达、自然抒露。

  注释:

  ①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1页。

  ② 阿英《晚清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3页。

  ④ 严迪昌《清诗史》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7页。

  ⑧⑨ 刘鹗、曾孟朴《老残游记·孽海花》,岳麓书社1993年版,第1、111页。

  伏涛(1966—),男,江苏盐城人,文学博士,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清代文学、近代文学。

  倪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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