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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鹗研究与《红楼梦》研究

时间:2023/11/9 作者: 明清小说研究 热度: 17164
·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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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鹗研究与《红楼梦》研究

  ·张云·

  摘要高鹗研究由《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研究延伸而起,随着新材料的发现和研究范围的扩展,其内容远远超出了《红楼梦》续书乃至文学研究的范畴。如今,关于高鹗家世、交游的研究,对其诗文及诗论的发现与探讨,乃至他的吏治著作及思想的研究,都取得了不少成果。是时候且有必要对高鹗研究进行阶段性的梳理了。秉此目的,本文回溯了从《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到高鹗研究的学理依据,剖析并关注高鹗研究的内涵及主要成果,就红学的开放性而言,高鹗研究可说是红学的一个新枝,然就它的自足性而论,高鹗研究不只限于红学。

  关键词高鹗研究《红楼梦》后四十回红学

  有文献证实的续补《红楼梦》的历史当从高鹗、程伟元算起①,经由他们之手的后四十回附骥尾以传,影响几同前八十回。程本后四十回,在情节设计、人物结局、故事收结上基本保持了曹雪芹原著的悲剧风格,可以说在普通读者群中,鉴于它满足了人们有头有尾的阅读习惯,文笔亦大体不差,已是得到了较为普遍的认可。在研究者之中,随着资料的发现和探讨的深入,对后四十回的评价,态度渐趋平和、公允,评估的方式方法越来越多样,评判的标准基本归于文学之法则,得出的毁誉大体相当的评判结果亦颇具说服力。如此还后四十回以文学研究的同时,红学作为一门学科也有了新的收获:又孕育并生发出一个新的枝丫,这个枝丫大有插之即活的长势,那就是高鹗研究。

  这个新枝因为初生而生机勃勃,也因为初生更需护佑。本文试从高鹗研究与《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之关系的角度,给高鹗研究以尽量贴近的关照,冀以“同情之了解”,为它的成长、成熟稍尽绵薄之力。

一、从《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到高鹗研究

关于《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后四十回是原作还是续作,续作者是否为高鹗;二是后四十回的情节设计和人物结局与前八十回的预设是否相符,后半部与前半部思想、风格是否一致;三是对后四十回如何评价和以什么为标准进行评价的问题。这些问题的论证与论争,已经构成了红迷阅读《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极大障碍,而一般读者也希望或愿意对这些问题了解个大概,似乎,唯此方可正确对待后四十回,才能安心阅读《红楼梦》。

  也正是因为对以上问题的不懈求索,研究者将抄本与抄本、程本与抄本、程本系列的刻本之间,进行了繁琐的文字比对,并从官方和民间多渠道地搜索有关高鹗的各类资料信息,考其家世生平、研读他的制艺之文和文学作品,这样,一个新的研究课题便不期而生了,高鹗研究就此成为红学中的一项重要课题。

  1.《红楼梦》后四十回是原作还是续作

  我们熟知《红楼梦》楔子部分对贾府及主要人物结局的预设,对于结局,曹雪芹的整个前半部书可谓下足了功夫:十二钗判词、红楼梦曲、诗词谶语谜语的,处处都是明喻与暗示。凡八十回后故事,通过对不同时间批点在各脂本前八十回不同位置的脂评的内容考辨,我们发现,已知有回目的也都有了相关的文字记载和情节线索,小说文字甚至已写到末回的“警幻情榜”,且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的评语也是有的了。如此看来,曹雪芹似乎是写完过全部书的,只是后半部书尚未定稿。然而,曹作又在哪里呢?不得而知。或以为是收藏者畸笏叟为避祸不敢出示终至遗失;或猜测高鹗和程伟元受到来自朝廷的指使而恶意修改《石头记》刻意篡改了故事结局出版了通行本《红楼梦》;或归为文学创作之内在规律性使然,归因于前半部铺得太开以致作者无法完美收结。各种猜测充满故事性和神秘感。《红楼梦》是小说,而红学的热闹从来不乏文学意趣之外的政治意识的参与。

  实际上,《石头记》自抄本时期起一直就故事迭出猜测频现。

  关于后四十回是原作还是续作,现有资料尚难作出明确结论。而曹雪芹究竟有无写到八十回后,脂批所透露的信息上面已经提及,此外,比较可靠的文献记载还有:曹雪芹友人明义在其《绿烟琐窗集》中,收有咏红七绝诗二十首,其中三首涉及后四十回故事;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红楼梦记》中转述杨畹耕曾言,在乾隆庚戌年(1790)见过百二十回的《红楼梦》;还有《红楼梦稿》也有后四十回②。诸如此类,这些到底有无曹雪芹原稿的成分或纯为他人所续,现在都暂时无法确知,只能待以新材料的出现。

  胡适新红学以来,人们热衷于红学考证,自胡适、顾颉刚、俞平伯而始,从没有停止过对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进行文学范畴的比对。从内容到版本③,从写法到趣味,从风格到笔意,考证的范围渐趋扩展。方法也日趋多样,人文学科的方法之外科技手段也有使用。比如,有研究者运用高科技的计算机技术对百二十回本做作者聚类分析④,或将前后文本进行词频统计⑤,以求考辨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是否出自同一个作者之手。结果依然是:差异固有,结论不一。

  参考文本的、版本的诸般研究成果,如今的读者大体接受这样一个说法:程本后四十回大体不违前八十回设计,它程度不同地依据了曹雪芹八十回后的佚稿,不是简单的“修补”,而应为大量的“补作”,绝不可斥为“作伪”。

  2.高鹗是续作者还是整理者

  高鹗和程伟元在程甲本和程乙本上撰写的序、叙和引言曾真切地记述了他们的工作。

  程伟元在《序》中称:“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筍,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

  高鹗《叙》中记道:

  友人程子小泉过予,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将付剞劂公同好,子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谬于名教,欣然拜诺,正以波斯奴见宝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并识端末,以告阅者。

  程伟元、高鹗《引言》的七条之中有如下三条值得详参:

  (1)书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异;今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其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披览,非敢争胜前人也。

  (2)是书沿传既久,坊间缮本及诸家所藏秘稿,繁简歧出,前后错见。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无,题同文异,燕石莫辨。兹惟择其情理较协者,取为定本。

  (3)书中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它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也。

  这里不仅交代了后四十回的来历及“补遗订讹”等“修辑”情况,更有前八十回的整理情况。故此,笔者难以理解为什么贬斥后四十回的学者,非要一口咬定程高所言就是在骗人。然绝大多数的学者则是不以“引言”所言为伪的,只是大家对“补”这类文词的理解不尽相同。

  还有一则高鹗完成重订工作后即时吟诗的记载。

  高鹗《月小山房遗稿》中有《重订红楼梦小说既竣》一诗,诗题中高鹗自称“重订”,而不言“补作”。此“既竣”与程甲本“叙”中所云“工既竣”应是同样的意思。可惜的是该诗本身并没有透露任何与续写或补订相关的事实信息,这对弄清高鹗到底是续写还是补订了后四十回的问题,帮助极其有限。然,程伟元和高鹗所履编辑之责当是毋庸置疑的。

  之所以出现高鹗是续作还是补订的争论,源于对张问陶《船山诗草》中的一首诗及其诗注所记“补”字的理解有非常大的分歧。

  赠高兰墅(鹗)同年

  传奇《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

  无花无酒耐深秋,洒扫云房且唱酬。

  侠气君能空紫塞,艳情人自说红楼。

  逶迟把臂如今雨,得失关心此旧游。

  弹指十三年已去,朱衣帘外亦回头。

  “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困惑《红楼梦》研究者近一个世纪了。高鹗到底是续作还是在补订,面对这种争论,只要我们不去硬性地选择站队,无论愿意接受论辩的哪一方给出的结论,我们说,研讨者扎根文本的细读所得,对我们更好地鉴赏小说都是大有帮助的。

  再,被研究者找来取以为资的,还有杨钟羲《雪桥诗话》卷九上记高鹗跋瑞昌《操缦堂诗稿》的资料:

  冷村布衣瑞昌爱耽山水,有《操缦堂诗稿》,高兰墅跋,谓其五古颇近韩柳……兰墅名鹗,乾隆乙卯进士。世所传曹雪芹小说,兰墅实卒成之,与雪芹皆隶汉军籍。⑥

  对“兰墅实卒成之”的理解分歧一如上文对于张问陶诗注“俱兰墅所补”。语言的使用习惯,古今语用的或微或著的差异,解读者个人的意愿和文字理解水平,多种因素参杂其中,要拿出确论,恐怕还需假以时日,唯待更明确清晰的文字记载的闪亮出现了。

  3.高鹗其人到高鹗其作

  由考辨张问陶的“补”说的可信度而至考证他与高鹗是否是同年,由误认了高鹗乃张问陶妹夫,而至于因人废言,直判后四十回文劣笔拙。研究至此阶段,一些看重后四十回和惜重高鹗的研究者,为了弄清高鹗甚至单为替他昭雪洗冤,对其人的研究必然越入越深,对高鹗其作的关注,视野自然也越扩越大,对其制艺、诗词、交游所记乃至公文、政论,广搜博览的,远超小说体裁之限了。

  高鹗其人,最受人关注的是他与张问陶的关系。

  先梳理一下高鹗与张问陶是否“同年”的问题。

  1921年3月,胡适《红楼梦考证》刚出炉,严范孙初见其稿,曾加证两笺,中有一笺道:“乾隆庚戌会榜有张问陶,无高鹗。有《国子监题名碑录》可证”⑦。实际上,就在同一时间,顾颉刚也已在国子监《进士题名碑》上发现高鹗得中乾隆六十年乙卯科进士的记载了,胡适自己也在《御史题名录》中寻得“高鹗,镶黄旗汉军人,乾隆乙卯进士,由内阁侍读考选江南道御史,刑科给事中”的记录。所以胡适在《红楼梦考证》定稿时加进了他与顾颉刚的这些发现,文中还推测:高鹗和张问陶可能是“戊申乡试的同年”。

  再看高鹗是不是张船山(问陶)妹夫的问题。

  光绪丁未(1907)震钧出版了《天咫偶闻》,书中记道:“张船山有妹,嫁汉军高兰墅鹗,以抑郁而卒,见《船山诗集》”(云按:实际上,《船山诗集》那个诗注是“妹适汉军高氏”)。这就引出了张高姻亲之说。

  1924年,敦易在其《红楼梦杂记》之《高鹗与张妹的婚姻》⑧一文中,对《天咫偶闻》中这个张高姻亲的说法,就曾表示过怀疑,但因其手头没有可资参考的文献而不了了之。1931年奉宽发表《兰墅文存与石头记》⑨,再次引用《天咫偶闻》时,就将高鹗与张筠的婚配关系坐实了。朱南铣在其《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问题札记》⑩之“震钧”条下,对张问陶妹张筠嫁高鹗之事提出质疑,他认为“此‘汉军高氏’绝非高鹗”,“理由至少有四”,之后又有秋光(11)、汪稚青(12)、徐恭时(13)、胡文彬(14)、邹少雄(15)、胡邦炜(16)等相继提出质疑,并断言张问陶诗注中之“汉军高氏”实非高鹗,但这些质疑并未能够有效地阻止一些人就张筠之死断高鹗“短视”“轻佻”“下流”“好色”的六经注我式的诋毁。直到2001年胡传淮、李朝正(17)以更加细密的考证得出不容置疑的结论:才女张筠于乾隆五十年(1785)北上所嫁之人实是汉军袭骑都尉高扬曾。

  做研究工作而可以轻信“偶闻”并由此来定判某人的人品,还至于以人废文,影响了文学作品评价的公正性。教训不可谓不大呀。

二、高鹗研究的内涵及主要成果

就目前高鹗研究的相关成果而论,至少有这样几个方面已经相对成熟了: 1.高鹗家世生平研究;2.高鹗文学思想研究; 3.高鹗的文学成就研究。再就是,对高鹗交游的关注及对他的《吏治辑要》和两个奏折的解读,触角和兴趣业已延伸到文学之外。这些丰硕成果对我们了解高鹗其人其事其作很有帮助。

  《清史稿·文苑传》收录346人,时间涵盖有清一代及清前后数十年,总计有三百余年,而高鹗和曹寅一样入了选。这说明高鹗本人是值得关注的。由于补作《红楼梦》的缘故,今天的红学家自然更增加了几分研究热情。高鹗世居铁岭,先世从龙入关后,隶属镶黄旗内务府汉军。新发现的《清代硃卷集成》一书,从高鹗“始祖可仕”计至“姪孙一人”,“共九代八十二人”。据此书我们确知,高鹗字云士,号秋甫,别号兰墅,生于戊寅(乾隆二十三年)十月十七日寅时(1758年11月17日凌晨三四点钟)。据恩华《八旗艺文编目》记载,“鹗字兰墅。隶内务府镶黄旗,乾隆乙卯进士,由内阁侍读考选南道御史,刑科给事中。”《国朝进士题目碑录》《御史题名录》《清秘绩文》及《国朝六科给事中题名录》等文献的记录亦基本类似,是为实录矣。

  参考官方文献之外,研究者更广泛地依据他们查寻到的高鹗的诗词作品,推演出他的履历和著述情况。这些成果颇为丰富,此节无力也无须复述。或许因为张筠的关系,读者对高鹗的情感、婚姻及家庭状况的研究似更感兴趣。立足于此类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以高鹗为主角的长篇小说创作这些年曾盛极一时。高鹗少年时行似纨绔出入歌舞场,写下许多花间词以记抒情怀,他的情人婉君也是写作高鹗的小说家和剧作者们最爱演绎的女主角。然而,他多情也重情,乾隆四十六年秋的一曲《满江红》,长歌当哭,寄予了他对妻子的无限深情。高鹗的情感体验当然不止在男女之情上,他曾经困顿,历三次应举方得中式,其间强修的“君子不忧”当五味杂陈,其寄托感怀的作品在文学趣味上亦值得我们去品味。

  高鹗《月小山房遗稿》中有《修辞立诚》《陈言务去》《文章看落笔》《好句好花脱口香》等阐述诗文创作的试帖诗,集中体现了他的创作思想与理念,相关的研究已取得了不错的成绩(18)。

  高鹗的文学作品,诗、词、文乃至政论都有发现,可惜未见小说体裁的、除去所修订的《红楼梦》之外的独立篇章。对其文学作品的具体欣赏与评价,研究者所论尽详,此不赘述。

  窃以为,高鹗研究除去上述三方面之外,对他作为《红楼梦》的整理者和传播者的研究还可进一步深入。甚至对他的为官政绩的缕析也会对我们更好地了解他的思想与信仰及解读他的文学作品有大裨益。

  还有一个现象值得一提,现在市面上至少能见到三部传主为高鹗的长篇小说,需要我们着力去关注。

  一部是王永泉撰写的章回体历史小说《乾隆与高鹗》(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版),设有“翠薇山除夕逝雪芹,铁岭县新年诞高鹗”、“琉璃厂乾隆寻红缕,芭蕉亭高鹗读聊斋”、“求生计高府卖家奴,展宏才翰林议续书”、“袁子才畅谈曹雪芹,水月庵寻访聋和尚”、“老敦诚佯醉指迷津,脂砚斋弥留揭谜底”、“张问陶洒泪问筠墓,程伟元获宝挑鼓担”、“白莲教浴血紫禁城,高给谏身败红楼梦”等32回。从上举几回的回目即可见出该书大致内容。周汝昌题写了书名并题诗。该小说作者想方设法将高鹗与曹家扯上关系,如将林清起义中的曹纶写成曹雪芹堂弟;高鹗奉命去调查白莲教却被蒙骗遭到降职处罚。小说将史实和清人笔记中的传闻,尽附会之能事,情节的设计,不怎么照应高鹗研究已经取得的学术成果,想象绝对大于史事,其写作目的恰如作者自陈:小说“不是红学论文,目的是供人欣赏”。

  一部是瀛泳、邵广佑所著的《高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小说设二十一章,基本以节气为名,从第一章至第二十一章即为:惊蛰、白露、雨水、立冬、小寒、大雪、清明、大暑、芒种、寒露、立春、夏至、谷雨、霜降、小满、春分、处暑、冬至、立秋、小雪、大寒。小说述高鹗被《红楼梦》八十回故事深深吸引,为不能得睹全部而深感遗憾,他四处寻访八十回后的抄本而不得,后历尽艰难续写完了《红楼梦》。该小说对红学诸多争论不清的问题,以故事的形式作出自己的解说。比如,它设计的情节就有:曹雪芹曾完成了一百二十回的写作,手稿和抄送稿是因故被烧掉了的。

  比以上两部问世都要早的,是萧赛的《高鹗其人》(北岳文艺出版社,1989 年),写的是高鹗一生的经历和创作活动。小说对高鹗续写后四十回的作为大加渲染,赞赏高氏的文才及其接续《红楼梦》的功绩,但因采信了某些影响极大的研究成果,定高鹗人品低劣,喜新厌旧、贪慕功名,遭人鄙视。

  萧赛在出版此小说之前曾创作过一部三幕话剧《高鹗传》(19)。此剧主要写高鹗中举后在北京参与《红楼梦》百二十回整理补写期间,迎娶张筠并虐待致其死亡的故事。中间穿插了高鹗与婉君的一段情仇纠葛。剧中人除上述三人外,还有程伟元、敦诚、张船山、于叔度(于瘸子)及“高升客栈”老板夫妻和他们的儿子高宝童。

  作家萧赛无论在其小说还是剧作中,对高鹗的人品都是持谴责态度的。这立场的形成无疑受到了当时高鹗研究的影响。那时,高鹗被不少研究者认为就是那个致张船山妹“丁未卒于京师”的“汉军高氏”。即便鄙视高氏为人,萧赛对高鹗的文学才华、对他“续全”百二十回《红楼梦》依然给出了高度的评价。他在《高鹗传》的《后记》中肯定高鹗对《红楼梦》传播贡献的同时,还特别标举了后四十回的情节设计和人物描写的成就(20)。这无疑是基于对后四十回乃高鹗所续的研究成果的认同。

  以高鹗的婚恋情仇加续书之业绩为创作题材,较有影响的还有赵赴的《红楼外史》。1991年,《红楼外史》第七稿面世,定位是一部历史人物剧。由该剧设置的主要人物,我们便可知道其剧情时间也是选定在高鹗续补《红楼梦》期间的。剧中人有:

  高鹗,字兰墅,别号“红楼外史”,祖籍辽宁铁岭,汉军镶黄旗人。首次出场30岁。

  畹君,高鹗的情人,小高鹗6岁。

  张筠,张问陶的四妹、小高鹗15岁。

  程伟元,字小泉,书籍刊行家,小高鹗5岁。

  程夫人,程伟元的妻子。

  张问陶,字船山,诗人,小高鹗6岁。

  此剧显然是围绕高鹗与《红楼梦》的渊源关系而创作的。作者在其题记中特意撰写了一段说明,道出了他对红学的关注:

  《红楼梦》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已成定论,可是关于高鹗的生年、遭际和婚恋等,专家们各有所考,不才写的是戏剧只能从众说中取其一,且有连缀推设之处,故说明于此。(21)

  题记所言“高鹗所补已成定论”的说法显然不够正确,应是资料及眼界所限,但他这样的演绎却是颇可吸引读者的。

  虽说以上这些基于高鹗名头的文学创作不是学术研究,但我们实在也不可忽视这些小说、戏剧的创作,它们的受众和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这些借题发挥的创作所蕴含的理想性和虚构性,也颇当得我们的关注。再者,此等以高鹗为传主的文学创作本身,不论程度深浅都受到了红学的影响,就紧密关连了学术研究这一点而言,将它们作为研究对象,也是必要的。

  从事高鹗研究的,窃以为该当将所有与高鹗相关的东西同一纳入视野。在这里,笔者必须强调一个常识,我们必得明白,材料的价值并不是同等的,使用材料时当做主客、轻重的区别且需分别对待。高鹗研究涉及历史学、社会史和文学研究等多门学科,将高鹗各类文献纳入高鹗研究的范围,应是任中应有之责。然而,就红学而论,如何将高鹗研究的成果有效地运用于《红楼梦》的研讨之中,又是一个新问题,需要拿出一个基本的价值标准来加以规限,否则,本来可以将高鹗研究中的某些成果很规范地归于清史研究、社会学研究或清代诗歌研究的,却因为放不下《红楼梦》或后四十回,非拿到红学方面来说事儿,就可能事倍功半甚至劳而无功了。

三、红学的开放性与高鹗研究的定位

余英时曾指出:“就考证派红学而论,对材料的处理就常常有反客为主或轻重倒置的情况。试看《红楼梦新证》中‘史料编年’一章,功力不可谓不深,搜罗也不可谓不富,可是到底有几条资料直接涉及了《红楼梦》旨趣的本身呢?这正是我所谓曹学代替了红学的显例。”(22)

  换一个角度,正面来看待这个问题,则恰恰可以见出红学的开放性来。“曹学”之谓,于今已经为大众乃至研究者所接受,说明它大体经受住了科学考察,成长为一门拥有不少追随者的学问了。在曹雪芹家世生平研究之中,祖籍何处、芹父为谁(23)、雪芹“江南家世考”、雍正夺嫡与曹家之败、曹頫“骚扰驿站”案与抄家、北京崇文门外蒜市口十七间半房和北京香山正白旗39号院,处处都引人入胜。甚至还出现了与曹雪芹生平研究相关的文物研究。诸如陆厚信所绘曹雪芹画像的真伪问题(24)、曹雪芹佚著《废艺斋集稿》的真伪问题(25)、周汝昌所续“曹雪芹佚诗”问题(26)、北京香山“曹雪芹故居”真伪问题(27)、明刊《书史纪原》之“雪芹校字”问题(28)、清人陈坦园抄本《榕荫堂丛书》之“曹雪芹诗词”的真伪问题(29)、曹雪芹墓石的真伪问题(30)等,都曾引起过热烈的讨论,并成为当时的媒体追踪的热点。因为曹寅是雪芹之祖,研究曹寅便还延展至了解曹寅、李煦的交游,近几年曹学还生发出曹氏宗谱文化的研究来(31)。

  胡适在《介绍我自己的思想》一文中曾说过:

  我为什么要考证红楼梦?在消极方面,我要教人怀疑王梦阮、徐柳泉一班人的谬说。在积极方面,我要教人一个思想学问的方法。我要教人疑而后信,考而后信,有充分证据而后信。(32)

  作为新红学的开创者,胡适最得意于他能“教人一个思想学问的方法”,他的“自传说”的价值其实远不只是考订《红楼梦》的作者,它实在是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小说的阅读趣味和研究思路。今天的我们,得益于他的开拓与引导,在治学的途中,学着使用并拓展他的“思想学问的方法”,为进一步提升《红楼梦》的阅读趣味,拓展红学空间,进行高鹗研究或许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尝试。

  现在的高鹗研究还需要作进一步的建设。共同遵守的基本假定、价值体系和解决问题的程序尚需进行更为科学的建构。在红学重心越趋倾向于《红楼梦》作为小说的创作意图和内在结构的有机关系的今天,我们不一定非要以《红楼梦》研究包含高鹗研究,但可定于一是的是,高鹗研究由红学而引发,它应该与红学的枝蔓相连,在研究内容与方法上应当也必然是可以互相借鉴、互相滋养的。

  注:

  ①近年来,高鹗续书说开始受到严峻的挑战。冯其庸、蔡义江、刘世德等俱认为“高鹗续书说”就已有材料看证据不足。蔡义江评注的《增评校注红楼梦(修订版)》(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作者署名标为“曹雪芹原著佚名氏续作程伟元高鹗订补”,冯其庸主持的《红楼梦》校注本第3版(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作者署名标为“曹雪芹著无名氏续”,这已足以表明他们的鲜明立场。

  ②参见张云《谁能炼石补苍天——清代〈红楼梦〉续书研究》第一章,中华书局2013年版。

  ③陈庆浩、蔡芷瑜《〈红楼梦〉后四十回版本研究——以杨藏本为中心》,《中国文化研究》2013年第4期。

  ④施建军《关于以〈红楼梦〉120回为样本进行其作者聚类分析的可信度问题研究》,《红楼梦学刊》2010年第5辑。

  ⑤1980年6月,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陈炳藻在首届国际《红楼梦》讨论会上发表了《从词汇统计论证红楼梦的作者》一文,他借助电子计算考察《红楼梦》前后用字(词)的相关程度,认为后四十回也出自曹雪芹之笔。陈大康在《红楼梦学刊》1987年第1辑上发表《从数理语言学看后四十回的作者——与陈炳藻先生商榷》一文与之商榷。相关研究成果一直不断,在杂志上时有刊载,最近的有刘颖、肖天久撰写的《〈红楼梦〉计量风格学研究》,载《红楼梦学刊》2014年第4辑。

  ⑥见《雪桥诗话》卷九,一粟《红楼梦卷》第25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也有节录。

  ⑦此据1921年5月5日胡适《与顾颉刚书》文中所引,见1943年10月15日上海《学术界》第1卷第3期。

  ⑧敦易《红楼梦杂记》之《高鹗与张妹的婚姻》,见吕启祥、林东海《红楼梦稀见资料汇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13页。

  ⑨奉宽《兰墅文存与石头记》,《北大学生》第一卷第四期,1931年3月1日版,见《红楼梦稀见资料汇编》第364页。

  ⑩朱南铣《〈红楼梦〉后四十回作者问题札记》,《红楼梦研究集刊》第6辑、第7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引文见于第7辑中“震筠”一节。

  (11)秋光《张问陶与〈红楼梦〉》,《红楼梦研究集刊》第9辑。

  (12)汪稚青《高鹗娶张筠质疑》,《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3辑。

  (13)徐恭时《续梦贾假与甄真——程伟元高鹗与〈红楼梦〉新语》,《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4辑。

  (14)胡文彬《千秋功罪谁与评说——为程伟元、高鹗辨诬》,《明清小说研究》1995年第3期。

  (15)邹少雄《高鹗与张问陶关系考辨》,《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8年第2期。

  (16)胡邦炜《张问陶与高鹗有无姻亲关系》,此文公布并转引了胡传淮向他提供的《遂宁张氏族谱》的材料,证明张高不是姻亲关系,张问陶妹张筠所嫁系汉军袭骑都尉高扬曾。该文载《文史杂志》1999年第3期。

  (17)胡传淮、李朝正《洗百年奇冤还高鹗清白——高鹗非“汉军高氏”铁证之发现》,《红楼梦学刊》2001年第3辑。

  (18)参见李瑞清主编《红楼梦与铁岭》第三章第二节,辽海出版社2013年版。

  (19)(20)萧赛《高鹗传》,《重庆新作》1987年第3—4期合刊。

  (21)赵赴《红楼外史》,《戏剧文学》1991年第2期。

  (22)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6页。

  (23)争论焦点仍然是曹雪芹究竟是曹頫之子还是曹颙之遗腹子,也有学者试图以脂批来考证曹雪芹并非遗腹子,另有人指出曹雪芹父亲就是周汝昌推证出的曹寅之弟曹宣。近些年,学界更为关注的是曹寅的第二子曹颜,忙着考证他与曹寅诗《闻珍儿殇》中的“珍儿”的关系,并试图搞清楚他是否就是曹雪芹生父。此系列问题似有越辩越明的趋势,值得期待。

  (24)(26)刘梦溪《红楼梦与百年中国》,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第342-349、349-354页。

  (25)任晓辉、辛欣《〈废艺斋集稿〉研究综述》,《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3辑。

  (27)孙玉明《香山“曹雪芹故居”真伪之争》,《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3辑。另,当期《红楼梦学刊》为北京曹雪芹纪念馆专辑,有多篇文章可供参考。

  (28)(29)(30)陈维昭《红学通史》下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68、669、672-673页。

  (31)2010年6月,北京曹雪芹学会于江西进贤县举办了“曹雪芹家族文化研讨会”,与会者围绕曹氏宗谱文化的讨论更热烈,当代出版社还出版了会议论文集《曹雪芹家族文化探究》。

  (32)胡适《介绍我自己的思想》,《胡适文选》,亚东图书馆1930年版。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责任编辑:倪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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