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间的比赛：章回小说的品第批评

　　

　　·鲁小俊·

　　摘要明清章回小说的序跋、评点以及笔记、史论等文献中，广泛存在区分作品优劣高下的品第批评。其表现形态可分为对决式和列举式两种，后者又包括并列式和递进式。品第批评具有较强的主观性，但在长期的批评过程中，也会形成相对一致的主流共识。经典的生成与主流共识密切相关，而与共识并在的则是随时可见的挑战。类型划分将纷乱的递进式转换为明晰的并列式，为品第批评搭建了最佳的缓冲平台。不过，因为个人趣味、时代风尚、受众身份、版本传播等各种因素的存在，类型划分所营造的皆大欢喜的比赛结局，仍将处于开放的、具有变数的状态。关键词章回小说品第批评经典化类型意识明清章回小说著作如林，其间优劣高下之别，批评家多有论说。类似于《诗品》《诗人主客图》《唐诗品汇》《曲品》等诗论、曲论专书给诗人和曲家区分品第等级，小说批评中也广泛存在品第意识。套用杨联陞《朝代间的比赛》一文的标题，我们将批评家关于小说优劣高下的论说名之曰“小说间的比赛”。只是，这些比赛常常意气用事，如陈平原所说：“明清两代缺乏综合性的小说理论著述，大部分小说序跋或评点不免有入主出奴的倾向；谈论其他小说往往只是为赞赏本书做铺垫，褒贬之处难得公允。”故而很少受到研究者的重视。不过，“入主出奴”只是部分事实。综观明清以来的序跋、评点、笔记、史论等文献，可以发现小说批评家们所组织的比赛，有牵强的主观臆断，也有严肃的学理讨论；更重要的是，小说间的比赛与经典的生成，以及类型(流派)划分皆有关系。故而将比赛加以梳理，也许不算是一件无谓的劳作。

　　一、比赛的“客观性”和表现形态

　　

　　一是对评论主体亦有批评，而非一味揄扬。如谢肇淛《金瓶梅跋》：“(《金瓶梅》)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妙手也。其不及《水浒传》者，以其猥琐淫媟，无关名理。而或以为过之者，彼犹机轴相放(仿)，而此之面目各别，聚有自来，散有自去，读者意想不到，唯恐易尽。”以为就“名理”而论，《金瓶梅》不如《水浒传》；就笔法、技巧而论，《金瓶梅》胜过《水浒传》。如此分而论之，倒也可备一说。又如天目山樵《儒林外史新评》谓“《外史》用笔实不离《水浒》《金瓶梅》范围，魄力则不及远甚。然描写世事，实情实理，不必确指其人，而遗貌取神，皆酬接中所频见，可以镜人，可以自镜”，亦是平心之论。二是指摘他书时，不作全盘否定。如闲斋老人《儒林外史序》批评《水浒传》和《金瓶梅》“诲盗诲淫”，同时亦赞赏《儒林外史》“有《水浒》《金瓶梅》之笔之才，而非若《水浒》《金瓶梅》之致为风俗人心之害也”，表明他对这两部前代小说的“笔”和“才”还是认同的。三是取舍、排名或评论当中，有与评论主体并不直接关联的信息。如西湖钓叟《续金瓶梅序》：“今天下小说如林，独推三大奇书曰《水浒》《西游》《金瓶梅》者，何以称乎？”《续金瓶梅凡例》：“小说以《水浒》《西游》《金瓶梅》三大奇书为宗”。这里“三大奇书”不含《三国演义》，耐人寻味。

　　若符合上述三种情况，则序跋、评点资料亦可以纳入考察范围。至于通论性质的笔记、史论等文献资料，因其不专主一家，也就具有更多的宏观性和“客观性”，自是应该广泛援用的文献依据。

　　

　　在递进式的比赛中，特别引人注意的是“才子书”排名和流品之分。

　　

　　

　　二、小说间的比赛与经典的生成

　　品第批评虽然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在长期的批评过程中，也会形成相对一致的主流共识。经典的生成，与主流共识密切相关。而与共识并在的，则是随时可见的挑战。纵向来看章回小说之间的比赛，有三个较为明显的阶段：

　　

　　

　　王缑山先生每称《三遂平妖传》堪与《水浒》颉颃。

　　其次是《三国演义》和《西游记》，而《三国演义》勉强可与《水浒传》并列：

　　小说家以真为正，以幻为奇。然语有之：“画鬼易，画人难。”《西游》幻极矣，所以不逮《水浒》者，人鬼之分也。鬼而不人，第可资齿牙，不可动肝肺。《三国志》人矣，描写亦工；所不足者幻耳。然势不得幻，非才不能幻，其季(孟)之间乎？尝辟诸传奇，《水浒》，《西厢》也；《三国志》，《琵琶记》也，《西游》则近日《牡丹亭》之类矣。

　　第三梯队则有《金瓶梅》等：

　　

　　

　　

　　

　　

　　

　　

　　

　　(三)钱玄同、胡适、鲁迅与《儒林外史》地位的凸显。

　　

　　

　　

　　三、比赛项目、规则与小说类型

　　在众多章回小说当中，可称为“常胜将军”者，当是明代的“四大奇书”和清代的《儒林外史》《红楼梦》。虽然总有其他小说意欲“逆袭”，六大小说面临各种挑战，但总体而言，比赛成绩最不稳定的名著，无疑是《三国演义》。

　　大约在20世纪初，有人曾准备组织一个“小说审定会”，将章回小说分出等级，排出座次：

　　

　　以《红楼梦》《水浒传》和《儒林外史》居甲等，一般没有疑议；《西游记》《金瓶梅》与另外几部小说并列乙等，似乎有些委屈；最大的“冷门”，当是名单之中竟然没有《三国演义》。箸超以为这是故立异说以出新：

　　

　　

　　

　　箸超那里还有一些别的项目，如“结构”、“叙战”、“写梦”等，《三国演义》的成绩多能得到好评。也有成绩很不理想的项目，如“写实”：

　　

　　

　　然而就算在同一项目之内，不同的组织者(批评家)那里，规则可能都不一样。譬如谢鸿申《答周同甫书》以为：

　　

　　

　　

　　

　　

　　余论

　　

　　

　　注：

　　①杨联陞《国史探微》，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3页。

　　②陈平原《小说史：理论与实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77页。这一情况与诗词的品第批评也很相似，近人蔡桢《柯亭词论》即言：“自来评词，尤鲜定论。派别不同，则难免入主出奴之见。往往同一人之词，有扬之则九天，抑之则九渊者。”见张璋等编《历代词话续编》，大象出版社2005年版，上册第656页。

　　

　　

　　

　　

　　

　　

　　

　　

　　

　　

　　

　　

　　

　　

　　

　　

　　

　　

　　

　　

　　

　　

　　

　　

　　

　　

　　

　　

　　

　　

　　

　　

　　

　　

　　

　　

　　

　　

　　

　　

　　*本文系武汉大学“70后学者”学术团队项目“中国文学传播与接受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魏文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