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认为明代小说有神魔和世情两大主潮,并指出世情小说取材“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旨在“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可见世情小说主要人物是现时社会随时随处可见的凡人,主要故事是现时社会惯常可遇的“人事”,与神魔小说、英雄传奇和历史演义有明显区别。
明代世情小说取材广泛,写尽人间百态。艳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讲史与世情合流小说、拟市人小说为其大宗、主流,《世情小说简史》(萧相恺著)等专著已有透彻研究。反映农民、商人沉重的赋役、课税负担,表现其人生艰难的题材,在晚明清初的一些短篇世情小说集中多有写及,极具历史认识和小说分析价值,本文欲对此有所发明。
一、赋役征派与农民生计
明代丁有役,田有租。赋、役之征以黄册、鱼鳞册之编为基准,“黄册,以户为主,详具旧管、新收、开除、实在之数为四柱式。而鱼鳞图册以土田为主,诸原坂、坟衍、下隰、沃瘠、沙卤之别毕具。鱼鳞册为经,土田之讼质焉。黄册为纬,赋役之法定焉”。二册在明初得以成功推广,使得赋、役之征有公平基础。赋、役之征以里甲、粮长之设为动力。明初“以一百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岁役里长一人,甲首一人,董一里一甲之事”。稍后又随粮定区,区设粮长,粮长之责“专督其乡赋税。……粮长督并里长,里长督并甲首,甲首催督人户”。形成粮长、里长、甲首三级赋役督办体制,明代世情小说对此有较为充分的反映。(一)横向看江南粮长制度行之普遍且持久,而北方多以里甲行赋役征派。《石点头》卷三写北直隶文安县的王珣,因有百亩田地而被报为里役,“常年管办本甲钱粮,甲内或有板荒田地,逃亡人丁,或有绝户,产去粮存,俱要里长赔补,这常流苦尚可支持。若轮到见年,地方中或遇失火失盗,人命干连,开浚盘刹,做夫当夜。事件多端,不胜数计,俱要烦累见年。然而一时风水紧急,事过即休,这也只算做零星苦,还不打紧。惟挨着经催年分,便是神仙,也要皱眉。这经催,乃是催办十甲钱粮,若十甲拖欠不完,责比经催。或存一两甲未完,也还责比经催。其间有那奸猾乡霸,自己经催年分,逞凶肆恶,追逼各甲,依限输纳。及至别人经催,却恃强不完,连累比限。一年不完,累比一年。一月不完,累比一月。轻则止于杖责,重则加以枷杻”。可知北方的里役差事类型有三:一是“常年”常流苦,负责赔补本甲逃亡死去人户钱粮;二是“见年”零星苦,负责治安,防火防盗,协助办案,值夜当差;三是“经催”累穷病,负责当年十甲完粮,一户不完,即遭责打。其中轮值“经催”,与南方的粮长相近。善良者以善道为之,往往因之倾家荡产。王珣轮到经催,苦苦挣扎也未完成十甲钱粮,只好弃妻别子远逃他乡,就是一例。邪恶者以恶道为之,往往坑害善良,加重农民苦难。《型世言》第九回写山东安丘县里胥崔科“一家子都要靠着众人养活”,欺王喜老实,丁银、赋粮“官府不曾征比,便去催他完纳”,纳完后又加派河工钱粮、兵饷,“一发好不时去搔扰……王喜只因少留了他一遭酒,被他拨得一个不停脚。并不曾有工夫轮到耕种上,麦子竟不曾收得”。虽然故事背景在明初,也见后来北方里役害民之一斑。
于是,朱元璋惩元朝吏胥扰民之弊、以粮农自办赋役的良法美意便荡然无存。
二、苛捐杂税与商人生意
三、分析小说人物的重要门径
租役税课作为世情小说人物活动的主要社会环境,是分析人物性格的重要门径。注:①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86页。
⑦ [明]王士性《广志绎》(元明史料笔记),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页。
⑩ [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中华古典小说名著普及文库),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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