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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新闻》成书考论

时间:2023/11/9 作者: 明清小说研究 热度: 16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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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晚号白石翁,明代苏州府长洲县相城里人。沈周不仅是吴门画派领袖,亦是明中期吴中文坛复苏后的首位盟主,现存诗歌三千余首。此外沈周还有《客座新闻》、《沈氏客谭》、《石田杂记》等笔记小说存世,在吴中“形成了以沈周与都穆为中心的文言小说作家群”。《客座新闻》是沈周代表性笔记,现存抄本五种:国家图书馆藏清初抄本十一卷、清抄本十一卷,上海图书馆藏明抄本七卷、清顾氏小石山房抄本十一卷,南京图书馆藏清南枝堂抄本十一卷。其中国图所藏两种清抄本同出一源,清南枝堂抄本与清顾氏小石山房抄本同出一源,明抄本与十一卷本前七卷基本一致,但另出一源,而其祖本今皆已不见。此外还有两种选本刊刻流传较广,《古今名贤汇语》(亦名《古今名贤说海》、《类编古今名贤汇语》,本文中简称明刻本)收《客座新闻》一卷,共100则。《说郛续》、《皇明百家小说》等又据《古今名贤汇语》选出较为简短的24则编成一卷。本文通过对《客座新闻》版本考察,探讨沈周修改、编排过程;对《客座新闻》内容查考,探讨讲述者、传播者在成书过程中的作用。《客座新闻》的成书过程,在明代笔记小说中具有一定典型性。

一、《客座新闻》的修改、编排与传抄

《客座新闻》与沈周另一部笔记《沈氏客谭》内容多有相同之处,通过对比可以清楚看出其修改过程。《沈氏客谭》一卷,现仅上海图书馆藏明嘉靖六年(1527)俞弁家抄本,《中国文言小说书目》、《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等均未著录。《沈氏客谭》共计46则,其中24则内容与《客座新闻》大致相同,文笔叙述却颇有差异:

  高皇微行,至一民家,时方娶妇,上问主人曰:“今日犯十恶,汝为何人所误?”主人指座间日者以示。上责其妄,日者曰:“固知十恶,但紫微星临中宫,诸煞无妨。”上心异之。及还正宫,召诸台官问曰:“今日可娶妇否?”佥云:“不宜。”上怒黜之,而以日者充其职,复厚赉娶妇之家。都人大惊。(《沈氏客谭》之《日者》)

  太祖登极,时微行。见一家娶妇设筵,因入其家。主人见帝高年,延入上座。因谓主人者曰:“今日何人所择?”适术者在座,主人答谓其人择也。太祖曰:“今日犯十恶,汝谓吉,何也?”术者答曰:“固然,但紫微星临中宫,诸煞不忌。”宴毕皆散去,太祖问台官:“昨日十恶大败,如何有做亲上官者?”台官奏云:“甚不宜。”太祖怒杖之,革其官遣去,召昨术士代之,复优给甚厚。当时惊异焉。(《客座新闻》卷一《术士济遇》)

  相比之下,《客座新闻》增加了更多人物对话,使内容更细致,情节更连贯生动。再如《朱允升》一则,《沈氏客谭》中讲述朱允升之子朱大同“遭妇人之祸”,是在讲述完朱允升事迹后再讲述其子之事,而《客座新闻》中由原来的“顺叙”变成“插叙”,在前文中加入伏笔,使情节更曲折,更能引起读者兴趣。限于篇幅,不再详细论述。此外还有将一则故事分成两则的情况,如于谦之机敏与诗谶:

  景泰中,立春日正值圣节,或欲先迎春,或欲先入贺,议不能决。于肃愍公谦曰:“先迎春为是。”众请其说,曰:“《春秋》书‘春王正月’,春加于王,所宜先也。”遂从之。于公督工修城,见石灰口占云:“千槌万凿出深山,大火坑中锻尔颜。粉骨碎身皆不顾,独留辛苦在人间。”其后公竟坐诬戮死,是诗殆若谶然。(《沈氏客谭》之《于少保》)

  于少保谦,景泰时,立春日正值圣节,众议以先行庆贺然后迎春,或以迎春而后庆贺,俱未定议。俄而公至,众质之,公曰:“迎春宜先。”众曰:“何据?”曰:“不见‘春王正月’,春加王上,宜先迎春。”众视之。其机敏一时无出其右。(明刻本《客座新闻》之《于肃慜机敏》)

  少保大司马钱塘于慜肃公谦,景泰初监修京城,时见石灰,因而口占一绝云:“千槌万凿出深山,大火坑中炼尔颜。粉骨碎身皆不顾,自留辛苦在人间。”后公因主易储,惨致大祸。此诗预为之谶也。(明刻本《客座新闻》之《于慜肃公诗谶》)

  与之类似的还有《周文襄》一则,在《客座新闻》中改编成《周文襄知遇》与《周公荣遇》两则。分成两则后主题明确,更加细致生动。除了内容上删改润饰,还有题目上的修改。《沈氏客谭》题目基本以主人公名字为主,而《客座新闻》中题目已较少只用人名,而是概括整个故事主旨,更能准确抓住核心。编排上也做了大量改动,《沈氏客谭》与《客座新闻》的顺序已完全不同,当是沈周在润饰修改时全部打乱重新编排。

  《沈氏客谭》或是《客座新闻》之原稿,理由有三。其一,明清以来书目只著录《客座新闻》,未有《沈氏客谭》之记载;文徵明为沈周所作《行状》亦只言《客座新闻》,而不载《沈氏客谭》,《客座新闻》当是沈周最终定稿。其二,《客座新闻》成书于正德间,如卷一《义仆》称“正德初”,卷二《松陵吴廷用高洁》称“孙永岩继登正德戊戌进士”,正德并无戊戌,或是传抄者手误,查孙永岩是正德戊辰(正德三年)进士,故《客座新闻》成书应不早于正德三年(1508)。而沈周在正德四年(1509)去世,《客座新闻》当是沈周去世前改定。《沈氏客谭》由于缺乏资料,成书时间已不可考,但再晚于正德三年的概率甚小。其三,通过前文对比分析,可以看出《客座新闻》无论内容还是题目都明显优于《沈氏客谭》,《沈氏客谭》或是沈周早年所编初稿,沈周在其基础上扩充成《客座新闻》。由于《沈氏客谭》的发现,使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客座新闻》的润饰修改情况,对研究笔记小说创作、成书过程都有重要价值。

  《客座新闻》现存数量最多的为十一卷本,但据诸多书目记载,尚有十四卷本、二十卷本、二十二卷等。通过对现存《客座新闻》版本详细考察,可对其成书过程有更清楚的认识:沈周在《沈氏客谭》基础上,准备编排出十四卷本《客座新闻》,或甫完成七卷即被传抄,今上图所藏七卷本即其中之一,而《古今名贤汇语》即据十四卷本摘选而成。

  

  

二、《客座新闻》成书过程中的讲述者与传抄者

《客座新闻》的成书,不仅有沈周的大量修改、多次编排,还有故事讲述者、传抄者的“创作”在其中,亦是成书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因素。

  关于《客座新闻》之资料来源,梁维枢《玉剑尊闻》中云:“沈周晚岁名益盛,客益众。造百客堂,每近暮,必张筵四方人,各令述所闻,书于简,曰《客座新闻》。”此记录不见于明人记载,或是后人臆测当时之情景。《客座新闻》基本资料来源于客人所谈异闻,但并非客人所作,《客座新闻》中亦有沈周亲身经历之记载,如卷一《李贞伯为神》、卷八《周孝妇》、卷十一《沈宣》等均为沈周第一人称叙述,作者是沈周无疑。亦有摘抄自他处者,如卷五《航船诗》注明是“尝见杂录中有题”,卷九《水妖》注明是“弘治十三年六月邸报”等,但数量较少。总体而言《客座新闻》主要是记载客人所谈奇闻异事,从《沈氏客谭》、《客座新闻》之书名亦可知。

  邵颖涛在考察唐代小说集成书特征时指出:“源自传闻的唐小说实际上经过了两次加工:讲述者将个人见闻转述于作者,再经作者整理成文,由讲述者与作者共同完成。讲述者创造故事雏形,为故事提供蓝本,他们借助口头方式将异闻传播于某一范围群体或整个城邑。而小说作者则扮演着再创作的角色,他们对故事素材重新加工,在不改变故事内容的前提下对故事作以润色,或者略微改动某些情节。”此论断在《客座新闻》中亦大致适用。《客座新闻》中多留有讲述者的痕迹,如“此录宗儒所言如此”(卷一《栉工术验》)、“玉峰朱希仁为北平训导,目击其事,为予道之”(卷三《雷击妃棺》)、“山阴司马公堇……为余言”(卷三《中官武臣斗富》)、“华亭张汝弼为车驾郎中云为余言”(卷三《满腊伽国贡火鸡白马》)等。而“闻之征人”、“予尝闻人”等记载更多,虽然有些讲述者姓名已不可考,但“讲述者”的特征同样明显。《沈氏客谭》或即客人所谈之记录,沈周在其中“再创作”的作用,前文通过对比《沈氏客谭》与《客座新闻》已知。

  与唐代小说集“将个人见闻转述于作者”不同,《客座新闻》中亦有讲述者的“创作”,这尤其值得研究者注意。口耳相承的怪谈异闻,是《客座新闻》之“蓝本”,在其成书过程起着材料来源、基本情节的重要作用。这些异闻来源于何处?除了事情本身怪异成为谈资得以广泛传播外,还有讲述者有意无意的“创作”在其中。吴宽曾言:“人言石田翁好异闻,有欲得其图画者,辄谭鬼怪之事以动之,事穷或凑合而成,故失之诬者颇多。”为将普通平淡之事变成可资谈论的“异闻”,讲述者或夸张,或凑合,乃至随意编造。试举一例:

  永丰曾学士棨字子启,永乐甲申状元及第,仕终礼侍,文学才名贯于当世。其生洪武乙巳九月七日亥时,其孙追,亦生洪熙乙巳九月七日亥时,年月日时皆同,因名追。成化戊戌,追亦探花及第,祖孙一门,光耀千古。(明刻本《客座新闻》之《祖孙前后同中》)

  

  《客座新闻》成书并非只有讲述者与作者的两次加工,甚至还有传抄者的加工。沈周完稿以后,传抄中不断增加新的内容,以致有数则内容中的时间竟在沈周去世之后:

  吾乡夏侍御玑字德乾,尝奉命两浙清戎。抚按事,即条疏军政利病为三札上之,颇为当道忌讳,竟沮其议。德乾曰:“吾之用心,上可禆朝廷,下可利军民。而今竟置之无用矣,吾亲衰老,不获一日之养,盖为王事耳。朝廷之上,何争一无用之人;一家之中,少不得一无用之子。”遂称疾归,时年未至五十,今七十余矣。亲终,遂不仕,虽聘词恳切,终不仕。朝野重之。卒于正德十年八月十八日,年八十有八,其高洁也,为何如哉!(明抄本《客座新闻》卷六《夏德乾御史高洁》)

  

  

三、《客座新闻》成书过程在吴中笔记中的典型性



  

  明代笔记小说在小说研究中一直较为薄弱,如《客座新闻》更因其版本系统复杂、无全本存世等原因不受重视。本文通过探讨《客座新闻》成书过程,可以看出笔记小说研究中一直为学界所忽视的几点:学界虽已注意到吴中志怪客谈风气的盛行,却忽视了讲述者的有意“创作”;小说的传播研究主要集中在刊刻,抄本之间的传播过程、对传抄者的考证囿于资料研究相对较少;笔记迅速传抄之风气,作者尚未定稿便传抄不断,可以说作者创作与外界传抄在同时进行,值得学界注意;作者自己不断编排修改及后来传抄者的增益,尤值得版本系统考察时留意。《客座新闻》是在吴中好奇尚怪的风气下由讲述者、作者、传抄者“共同”完成的笔记小说,在吴中笔记小说成书过程中极具典型性,亦为我们认识、研究明代笔记小说提供了新的视角。

  注:① 张丑平《明中叶吴中文人交游与文言小说的创作及传播》,《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② 各大图书馆所藏抄本书名均为《石田翁客座新闻》,此书名或是后人所改,许勇《〈客座新闻〉的版本流传及其文献价值》一文中对书名已有考证,故本文中统称《客座新闻》。国家图书馆所藏清初抄本曾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四库全书》中影印出版,较为普及,但清南枝堂抄本优于其他版本,本文引用十一卷本《客座新闻》均指南京图书馆所藏清南枝堂抄本,而非《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

  

  ④ [明]焦竑《国史经籍志》卷四下,续修四库全书第91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47页。

  ⑤ [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335页。

  

  ⑦ [明]张岱《石匮书》卷三十七,续修四库全书第31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617页。

  ⑧ [清]梁维枢《玉剑尊闻》卷三,瓜蒂庵藏明清掌故丛刊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66页。

  ⑨ 邵颖涛《论唐小说集的成书特征》,《北方论丛》2011年第3期。

  ⑩ [明]吴宽《匏翁家藏集》卷五十四《跋陆翁所藏石田画后》,四部丛刊景明正德本,第3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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