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翻他的微信,发现连着三年的三四月,他都会发一条“正是江南好风景,花开之际恰逢君”的微信,然后配上几张像素极低、毫无构图美感的花朵照片,那些熙攘的缤纷的花儿,有的是桃花,有的是樱花,有的是梨花。透过那些被他拍得横七竖八的花儿,我开始正儿八经地想,与我相识十五六年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君”呢?
他大抵是爱诗的。寒假时的《中国诗词大会》,高分子化学系毕业的他每晚都会准时守候在电视机前。不仅如此,他还会叫我陪他一起守候。如若我窝在书房里不肯出来,他一定隔10分钟唤我一次,直唤到我出来为止。
散步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学电视里那样玩“飞花令”,却每每因对不出来诗句,而一个人默默走在后头。当我和妈妈聊起别的事并快走到家时,他多半会小跑着追上来,喜笑颜开道:“嘎!我想出来了!毛主席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哈哈!”我只得又好氣又好笑地摇摇头——原来这么长的一段路,他还一直想着“飞花令”呢!我便接着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下,他满脸的欣喜可就霎时凝固了——他单是觉得自己想了那么久的诗句,我一定是接不出来的,没想到我轻而易举就把他击败了。只见他一蹙眉,一抄手道:“根本没有这样的诗!”我不禁大笑起来:“这是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你没听过就没有啦?!喂哟,想不出来就认输吧!”他便恼羞成怒地说:“怎么会想不出来哇?!一下子没想起来而已。带‘山的诗句么,多得很嘞!”接着,他又嘟嘟囔囔地低着头,开始想如何击败我的诗句了……
他爱诗,也爱花。每每路过江边花树,他都会指着那些明丽的花朵,像教婴幼儿识物般激动地冲我大喊:“花!花!”今年初春,樱花开得特别好,他便天天思念着住校的我,总跟妈妈嘀咕:“不要等到周末小家伙回来,这些花儿已经谢了哦!”然而,等我真正回到家,他又藏起了想带我去看樱花的满怀热切。当妈妈跟我转述爸爸怕花儿等不及我回来的话时,他又抛出了他的那句口头禅:“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那个周末,我们一家人眼中的樱花,已被春风吹得有些飘飘然了,就好像在他臂膀下长大的日子,像他和我下的每一盘跳棋飞行棋,像我骑在他肩头从幼儿园回家时的每一次日落,像他解不出来的数学题,像他念错音了的成语,像他发的坏脾气,像他黑瘦了粗糙了却依然澄澈明亮纯真灿烂如孩子的笑脸。
我和他就这样坐在江滨花树下,看穿着鲜艳春装的年轻姑娘,看钓鱼的老头,看泊在江畔的小小渔船,看我还能停留在他身边陪他玩飞花令陪他看花的日子。我知道,我在他和妈妈身边的这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因为年后,我就要上大学了。我知道,就好像飘落的樱花永远无法回到枝头重新绽放,很多东西,和这花儿一样,被时间的春风吹走了,吹远了,也就茫无踪迹,再也不见了。但我更加知道,我们吟诵的每一句诗歌中有寻常而难忘的平仄,我们绽放过的每一朵笑花中有平淡而馥郁的芬芳。
爸爸的诗和花,也是我的诗和花,是生活的诗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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