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春林

　　一

　　苍耳采了很多水草，把它们拖到岸上后，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家里的那群鸭子可以吃好几个晚上了。

　　坐在岸边，夕阳红彤彤地像一枚鸭蛋蛋黄挂在村边的栖山顶上，已经收了光芒，快落了，但眼前的五子溪还是被照得红艳艳的，波光晃着苍耳的眼睛。她闭上眼睛，把双脚放在溪水里，听着耳边的溪水轻轻流过，风轻轻吹过，她轻轻地唱起歌来。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哪……”

　　那声音，比五子溪的流淌声还要清脆，像一滴滴水珠落在石头上。枝头的小鸟一下子停止了鸣叫，它在看是哪儿的同伴叫得比它更婉转动听。苍耳唱着唱着，嘴边露出了微笑，她似乎看见了爸爸妈妈回来了，在家门口等她。

　　唱着歌回到家，爷爷奶奶已经把晚饭端到门前的小桌子上了。土豆，青菜，还有一个煎鸡蛋。苍耳把鸡蛋夹了一大块给爷爷奶奶，才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苍耳，苍耳！”忽然门外有人叫，苍耳和爷爷奶奶起身一看，原来是邻居小树在叫她。

　　“还没有吃完呢！什么事儿呀？”

　　“李老师，李老师来找你了！”

　　苍耳和爷爷奶奶都站了起来，果然，李老师已经站在院子门口了。

　　李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也兼着他们的音乐课。

　　“苍耳啊 ，还记得上次去镇里的唱歌比赛吗？你领唱，大家合唱的，《清凌凌的水》。”

　　“嗯，记得啊！我们得了一等奖呢！”

　　“是啊，刚才县里打电话来，说有一个评委对你的声音印象特别深刻，推荐我们去市里参加比赛呢！”

　　市里？从我们水稻村到镇里有五里路，从镇里到县里有二十里路，那从县里到市里该有多远啊？苍耳和小树都惊呆了。

　　“过两个星期就是暑假，我陪你们去市里训练参赛。”李老师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苍耳和小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真的要去市里吗？”

　　爷爷奶奶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的：“啥？去市里唱个歌？跑那么老远去唱歌？”

　　“爷爷奶奶，是去比赛！哦，爸爸妈妈不是在市里干活吗？我可以见到他们了？哈哈！”

　　二

　　苍耳和同学们对市里的一切都感到惊奇：楼那么高，把头都仰酸了；人那么多，差点在人群中被挤散了；路那么平，想找块小石子儿都不可能……

　　李老师带着孩子们第一次去排练的时候，大厅顶上无数盏灯明晃晃地照着，苍耳一下子感觉热得受不了，李老师似乎都被吓了一跳，在旁边束手无措地搓了半天手。大家更紧张了，站在舞台上，发出的声音像小树爸爸拉锯一样，轮到苍耳领唱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最后的尾音气都喘不上来。台下的其他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大家很沮丧地下来，下一个参赛队是市里一个小学的。他们站在台上，头抬得搞搞的，有意无意地眼睛朝下瞟了角落里的苍耳他们一眼，声音肆无忌惮地从台上传下来，震得苍耳脸都发红了。

　　苍耳的脸红到吃完饭。

　　吃完晚饭，李老师叫他们再去练习一次，苍耳的心咚咚咚跳了起来。当她站在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发软，站不住了。

　　“清凌凌的水……来，蓝盈盈的天……”第一句唱完，苍耳觉得已经要喘不上气了。她无奈地垂下眼睛，看一下台前。咦？一个小女孩儿趴在台边，半个身子伏在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微微笑着，似乎在听她唱歌。

　　苍耳看着她，她看着苍耳。苍耳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朝小女孩微微笑了一下，“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婉转的声音从苍耳的嘴里流出，；老师惊喜地看着苍耳。

　　苍耳唱完下来，她朝小女孩走过去，“您好！你是来比赛的吗？”小女孩笑着，不说话。

　　“你几岁？我十岁！”

　　小女孩伸出一、二、三……九个手指头。

　　“九岁？太好了！你是在这儿玩的吗？”

　　小女孩微笑着看着她。还是不说话，但点点头。她朝苍耳伸出一个大拇指，一直伸到苍耳的面前。

　　苍耳很开心，她也朝小女孩伸出一个大拇指，然后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小牙。

　　“哦，原来你叫小牙，这名字真好听！”

　　三

　　每天，小牙都会在同一个时间在同一个地方痴痴地看苍耳他们练歌，每天都会朝苍耳伸大拇指。苍耳和伙伴们都觉得自己的歌声越来越好听了，有时上一个练歌的参赛队下来之后不走，因为他们的带队老师要他们听一下苍耳是怎么唱的；下一个参赛队会听得忘记了上台，等老师提醒了才匆忙上去。

　　离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一天，来了一个音乐学院的老师，飘着长长的头发，她站在小牙旁边微笑着听了很久，然后走上台，说：“孩子们，你们的音色很好，但是要注意气息的收放，这样，听我唱一句体会一下……”李老师惊喜极了：苍耳他们就是缺少专业的指点啊！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苍耳也很兴奋，她照着长发老师说的唱了几遍，觉得自己的声音丝丝缕缕的，可以绕在舞台上空很久了呢！

　　长发老师指导了他们五天之后，消失了。三天之后就是比赛。城里的选手们纷纷穿上了漂亮的演出服：有的是欧式的绅士淑女风，有的是校园清新风，有的是大红大绿中国风……舞台上一片花枝招展，晃得苍耳他们心里慌慌的。

　　李老师心里也慌慌的。还以为比赛组织单位会统一安排演出服装呢！再说，这演出服要一大笔费用，哪儿来呢？

　　小牙还是看着苍耳唱歌，微笑，可是苍耳笑不出来。

　　结束后，小牙静静地看着苍耳，苍耳的眼睛就变红了，“我们是不是最难看了？那怎么办啊？”

　　小牙在她的手心写了几个字：歌声最重要。

　　歌声最重要。歌声最重要。苍耳把这句话和李老师说了，李老师把这句话和大家说了，大家暗暗下决心，唱好自己的这首歌。

　　比赛头一天晚上，大家换上了干净的家里带来的衣服，小黑是一件暗红的对襟大褂，虎子是一件崭新的中山装，小玉穿上了一条翠绿的大脚裤……大家互相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互相看看，感觉好看极了。

　　只有苍耳在发愁：她也带来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是一件黄色的衬衫，刚刚几个月前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给她买的，那时还是穿毛衣的时节，现在夏天到了，她正好可以穿了。可是站在花花绿绿的伙伴们中间，李老师都找不到她在哪儿了。李老师说，她是主唱，最好衣服要与众不同呢！

　　苍耳很沮丧，李老师抚着她的箭头说：“没关系！歌声最重要！我们是明天下午轮到，明天上午你们安心看他们比赛，学着点。我给你买衣服去！”苍耳放下心来。

　　苍耳坐在座位上紧张地看着一个个参赛队上去表演，她的手心不知不觉捏出汗来，一只小手握住了她，她也没有察觉，那只手摇了几下，她才回过神来，一看，小牙坐在她身边。苍耳对小牙一笑，但笑得费力极了。小牙对苍耳一笑，灿烂得像窗外的太阳，她朝苍耳竖起大拇指，苍耳笑了，也伸出大拇指和小牙碰了碰。小牙看看她的服装，又看看伙伴们的服装，忽然跑了出去。

　　苍耳看着小牙跑走，笑着摇摇头，又不知不觉被台上的表演吸引了，不过这下她不紧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小牙又在她旁边出现的时候，她马上发现了：“小牙，你跑来跑去做什么呀？”小牙开心地举起手中的袋子朝她晃了晃，从里面慢慢抽出一件衣服：一件洁白的小女孩的连衣裙！腰中间系着一个巨大的蓝色蝴蝶结！小牙朝她点点头。“给我……穿的？”苍耳难以置信，这么漂亮的连衣裙，是给我穿的吗？

　　小牙微笑着点点头，把连衣裙递到她的怀里，伙伴们都围过来。“哇！这裙子可真好看！”

　　“苍耳穿上这裙子，就成白雪公主啦！”

　　苍耳抚摸着连衣裙柔软的质地，眼里差不多要泛出泪花来。小牙朝她做了个“羞羞”的表情，大家都笑了。

　　下午，苍耳穿着小牙的白色连衣裙站在舞台上，腰间那蓝色的蝴蝶结在舞台的灯光下美轮美奂。“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歌声一从苍耳的嘴里流出，大厅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伙伴们投入地唱着，似乎忘记了他们是在舞台上，似乎他们只是在放牛回家的路上，或是拔完猪草，开心地来一曲。

　　歌声还在大厅上空久久没有消散的时候，掌声已经响起来了，这掌声那么热烈，把苍耳和伙伴们拉回了舞台上，他们一下子羞涩极了。不知道往哪儿走，小牙在左边舞台向他们招手，他们才恍恍惚惚地下去了。

　　“一等奖：五侠县晨光镇中心小学，三杠县实验小学……”一个评委教授大声宣布。

　　“啊，真的是我们吗？”苍耳兴奋地大叫起来，丝毫没有了平日的腼腆。

　　伙伴们都跳了起来：“我们一等奖啦！我们一等奖啦！”

　　评委们宽容地看着他们。几秒钟过后，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苍耳摸着腰间的蓝色蝴蝶结，在人群中寻找小牙的声影。呀，找到了，她正安静地坐在评委教授旁边，看到苍耳的眼神，她调皮地眨眨眼。

　　评奖结束，苍耳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抱着白色连衣裙去找小牙：“小牙，谢谢你的连衣裙，真好看！”小牙还是朝她竖竖大拇指。

　　“还要谢谢你呢！苍耳！”站在小牙身边的评委教授忽然说。

　　“谢我？”苍耳狐疑地问。

　　评委教授慈爱地摸摸小牙的头：“是啊！我的小牙从小就特别喜欢听音乐。可是两年前生了场大病之后就再也说不了话了，我们可爱的小牙哭了好久啊！自从那天听了你们唱歌后，她竟然慢慢安静下来，回来后用笔和我说：她看到了你们的坚强。昨天她告诉我，她决定去学习钢琴了！谢谢你们啊！”

　　苍耳惊喜地看着小牙。小牙第一次咧开嘴巴笑得很开心。

　　“哦，小牙太棒啦！”

　　“小牙要当钢琴家啦！”

　　大家团团把小牙围住，叽叽喳喳热闹极了。

　　“谁家孩子这么开心啊？”忽然门口走来一个老师。这不就是教苍耳他们唱歌的女音乐老师吗？小牙一看见，撒娇地扑到她的怀里，仰起小脸，手围住她的脖子。

　　“哎呀，看到妈妈就变小了，羞羞啊！”女老师刮了一下小牙的鼻子。、

　　原来她是小牙的妈妈呀！李老师对她谢了又谢。

　　“没办法啊 ，小牙每天拿着鸡毛掸子在我后面逼着我来呢！”

　　“哈哈哈！”

　　苍耳拉过小牙的手：“小牙，明年暑假，欢迎你到我们晨光镇小安村玩！我带你去拔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