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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所在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20735
曾强

  



  似乎是山洞。天然形成的山洞。既非光滑沉暗的岩缝,也非嶙峋闪烁的溶洞,洞壁竟有深浅不一、崎岖的火成岩绳流纹。我疑心这是火山岩浆甬道。故乡位于大同火山群下,但好像没见过这样敞亮通达的山洞或山口。穿越这段更像奇异时光隧道般的山洞,眼前豁然一片田园,茂密地生长着浓绿的玉米。足有一人多高,玉米棒劲壮蓬勃,估计正是要上面子即将成熟的时节。嗯,风调雨顺,一派好年景的样子。

  当然,玉米对我,并没有太大吸引力,我更专注于查看向日葵。金黄的葵花美艳大方,沉甸甸的大葵盘叫人看着就喜悦兴奋,葵花籽更不用说,打小就喜欢炒着吃,香得很呢!以至于,我的一对门牙都变成了瓜子牙,形成了三角豁口。

  想曹操曹操到。果然,在满眼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绿色中,一大片已过花期正低头沉思的黄绿葵盘,已经熙熙攘攘地拥簇在我的面前。我笑吟吟地端详一个大葵盘,密密遮盖的一层赭黄色细碎花瓣下,葵花籽已经看得见长出了灰黑色“条形码”,呵呵,真的即将成熟了……

  倏忽间,情节戛然而止。硕大的黄绿葵盘已经变暗,最后成了一个倏忽而逝的影子。

  我的喜悦迟疑着,怪异着。于是上下左右扭头努力看,但眼前只有涌动的黑。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梦。

  这是我近段时间经常光顾的一个梦,大概轻车熟路的缘故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喜欢做同一个梦。

  据说,能够记忆的梦是有所昭示的。这样的梦,给我什么预示呢?查阅《周公解梦》之类,似乎对不上号。老母亲说,梦见绿色田野了?蓬蓬勃勃的,挺好!



  本来,我过去是不怎么做梦的。心无旁骛,别无所求,吃饱喝好,晚上九点多就自顾自倒头沉睡,一觉睡到五点多自然醒,醒来就写些自己喜欢不知道别人喜不喜欢的文字。往往一夜无梦。但偶尔,只要做梦,就流连忘返,一而再再而三地返回到曾经熟悉的梦境。

  我很清晰地记得早几年经常光临的那个梦境。

  一个果木园。有点像儿时随母亲进过一次的村集体时的东果园,里面长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各种果树。具体什么树弄不清,它们结不结果也不知道。我似乎总缺乏迂回、皆顾的情商,忽略对其他树的感受。所以很多人说我是个率直爽快的直筒子,也没有什么女人缘。果然,进了果园,进了夢境,直筒子的我就顺着一条似乎是土埂又似乎是小路走去,掠过那些低矮的杂树,只找那棵白杨树一般高高挺立的树。找到这棵枝干稀疏的高高的树,我也只是看看树腰上那几个未熟或已熟的果子。看见那几个叫不来名字、椰子似的怪异黄果子,这才心安。

  记得有些年头,我一做梦,就去看这棵怪异的果树。

  有次跟老母亲说起这个梦,母亲竟然说,这是你姥爷当年的园子呢!

  这叫我吃惊不小。

  姥爷是曾经的“地主”,在任家小村拥有两个果木园,种着苹果、梨、葡萄、李子、槟果等北方水果。我出生的时候,姥爷已经在我家过世,他的田产也早被村民瓜分。这些当然都是母亲告诉我的。母亲还跟我说过很多,比如大姥爷中了举人当过内蒙古四子王旗的县长,后来因为不当日本人的伪县长而被毒杀;说姥姥家族在聚乐城号称“天大德龙”,有钱有势;自然,母亲更多次说起她童年游玩的这个伊甸园——果木园。所以我一直心慕姥爷家,也一直想去那两个园子看看。但只是从来没有机缘。

  母亲接着说出很令我吃惊的话!那果子,是姥爷特地留给你的。

  我看着目光深邃的虔诚的母亲,也颇有戚戚地点点头。

  其实,这叫我内心更多了几分感动。因为,我因此更理解了母亲对儿子的一番切切心意和无限寄托。虽然我没见过姥爷的果园,但我明白,我的梦哪里会是姥爷的果园呢。

  姥爷算是清末秀才,虽有一些田产,可一辈子教私塾、当老师,人称“四先生”。姥爷唯一的儿子、我的舅舅本来是大同一中的高材生,1946年高中假期在家的他,因为给院里住的溃逃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团长写了一篇文告,就因欣赏而被裹挟而去,从此再无形迹。姥爷于是就只剩下三个女儿。我虽然出生在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没文化的农民家庭,但似乎上苍对我不薄,更多地继承了姥爷家族的一点文脉,喜欢写写,画画。

  也许,这就是姥爷特地留给我的,他最珍爱的那几枚奇花异果吧!



  还有段时间,我梦里经常到一大片仿佛是运城或西安一带的斜坡田地去。晋南号称山西粮仓,我曾在运城读过两年多有用又没用的书,前几年一直企望有机会住下来,到运城乡下走走,顺便也到西安的老街巷看看。那里是中华文化和文明的重要发祥地,文化底蕴非常深厚,我想再次亲身感受感受那里历史的厚重,也想亲耳聆听聆听古代先贤们的谆谆教诲。

  但梦里,只是斜坡地。一看就知道是晋南那边的田地。斜坡地地力肥沃。坡崖上下,数十垄一户,地头延绵很远,分别种植着小麦或其他不同的庄稼和蔬菜。我在田间行走。边走边看。——其实不怎么看郁郁葱葱的农作物,我只找,哪家地里种着西瓜或香瓜。

  我最爱吃西瓜和香瓜。

  小时候,记得父亲每年给大队种瓜,西瓜香瓜,间种有菜瓜、葫芦、倭瓜和白萝卜之类。我一下学,就借拔兔草之机,经常去瓜地。长苗的时候,老是盼它们赶快长大;结了瓜蛋的时候,盘谋着什么时候能熟;一旦发现哪个西瓜皮灰绿了,上了一层白雾,我就弹了又弹,端了又端,确认熟了,做好记号,乘父亲不在,急不可待摘了,就跑到附近玉米地,一锤砸下后,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然后把痕迹埋掉。香瓜熟了也好认,白皮瓜泛黄,绿皮瓜发灰黑,瓜身发轻,不用闻香味就知道,熟了。熟了我就先偷吃。有时,还偷着压到草筐底几个,带回去给家人也尝个鲜。——父亲是从不给家里拿这些的。

  这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父亲也早在2000年就去世,但我仍经常想起父亲的那片西瓜香瓜地。

  但梦里的瓜地,我从不摘瓜,只是看。看到遍地大大小小的瓜蛋就高兴,就快乐,就像已经饱餐了一顿。而且我这样想:这是别人家的瓜地,又不是小时候不懂事、吃不饱的年代,我怎么好意思摘人家的瓜果呢?

  不知怎么,我会因此联想到写文章或画画。我从来不屑抄录别人的作品。即使很赞赏谁的哪句话,也尽可能按自己理解的意思来叙说。画画一般也不临摹。各种技法构图,包括山水、花鸟、人物等等,其实都在那里。世间,大自然,万物,就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有审美能力,按照心中既有的图案选取勾勒涂抹就行了,为什么要做那种毫无意义没多少价值的“誊文公”呢?我写了,我画了,好坏都在那里,都是自己的,抄录或临摹别人,算什么!

  也因而,我从梦中深切感悟到一点!任何艺术精品,无不都是厚重文化的自然结晶。



  现在再回想我这些年主要做过的隐秘的梦,其实是有一个共同点的,即离不开树木和田野。也就是,我的梦离不开农村。虽然,我已经很长时间居住在城市,但一直向往着农村生活。希望也住到故居那样的老院子里,种几亩庄稼,院子里种点菜,种几棵果树。

  我承认,我有着强烈的农村情结。这大概是我出生和生长在农村的缘故吧。我每次梦中寻找的,也不过就是自己最熟悉最想回归的故土。那里有我的祖先,亲人,乡亲和玩伴。这是曾经岁月给我结晶出的最淳朴、最真诚、最甘甜的生活滋味。梦中的我,游走着,欣赏着,满足着,也快慰着,就像一位老农巡视自己的庄稼地,盘估庄稼的长势和可能具有的收获——这是一个农民具有的微薄而快乐的希望。

  但,我是梦中那个农夫吗?

  故乡村庄,已经没有我一垄田地。我,成了田地的看客——是的,我只是一个看客。

  只有在梦中,我才可能拥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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