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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和他的羊群(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8360
红雪

  正是庄稼拔节、绿意疯长时节,牛毛细雨没紧没慢地下着。我遥想阴雨中伫立地头、沟沿,怀抱牧鞭守护羊群的三弟。声声羊的咩叫,把我的心揪得更紧。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就是贫困。那没完没了的雨,老是连绵不绝。那凄清的雪,染白了我本应多彩的童年。漏雨的泥草屋、冰冷的泥草屋,母亲的泪水洗濯着漫长阴郁的日子。庄稼的禾秆老是温暖不了火炕与灶膛。五谷老是填不满仓房和粮囤……于是,我们脆弱的神经,总是被饥饿恫吓着。

  父亲似乎已被酒精主宰,他已无暇无力承载如捧一把种子撒向土地便接二连三冒出的一群子女;母亲超越了生理的关山,白天黑夜地为这个七狼八虎的家分割着灵肉,一口接一口的叶子烟,没轻没浅地吞吐着,像要把这沉重的生活重担一点点淡化为一缕云烟。

  酒意朦胧的父亲认准了读书这个理儿。他像总统发表就职演说一样向我们许愿:谁能念书,我就供谁!砸锅卖铁也供!

  可父亲终于人贫气短,经济的拮据禁锢着他的灵魂,他不得不忍痛牺牲个别子女的所谓前程,铺就我们的成功之路。

  这副担子落到了三弟身上。正上小学三年级的三弟,才12岁。

  于是,广袤无边的田野里,多了一個牧羊少年。

  我们在课堂里读着书,一个个相继金榜题名,离开村子;三弟的羊群不断壮大,隔三差五,被一批批卖掉,给许诺的父亲的腰包,多了硬气。还未等我们手中的纸币羞涩时,父亲就已立在教室门口,从皱巴巴的衣兜里,掏出我们的日食所需。父亲不苟言笑,但见了在城里读书的我们,舒展开满脸的抑郁,说:“羊又卖了两只,你三弟对羊可上心了。只是他的皮肤病老犯。”随后就是一声轻轻的长叹,摇曳着身影,消失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了。

  我们都在城市里安了家,生活渐渐有些奢侈。逢年过节,都要给三弟寄些钱。每次三弟进城来,总是迷惑地看着我们的住宅,用手摸着室内的一切,显出虔诚的羡慕之情。我们收拾一些衣物让三弟带回去,三弟更是惶惶不安,好像得了我们多大的恩惠。三弟越是这样,我的心就越是难受。

  三弟说,城里可真好,可我惦记着那群羊,得赶回去放羊……

  留不住三弟,他匆匆返回了乡下。

  一年一年草枯草荣,我的心里始终惦记着三弟,也惦记着三弟的羊群。

  一个人的劳动

  责任田里,父亲在四季的轮回中忙碌,如果年景不坏的话,他和母亲可以享受到大地对他辛劳的回报。

  父亲年纪大了,眼睛由于漫长岁月时光的磨砺有些昏花,挺拔的脊梁也幅度夸张地斜向土地。我们接二连三地飞出小村后,都想尽早把父亲接走,让他享受城市阳光的抚摸,也可显示儿女光宗耀祖似的虚荣。

  记得父亲离开村子时,混浊的双眼,似乎更加混浊,噙在眼窝里的泪水,往下滑,正被我无意中看见,当父亲发现我看他时,迅速地背过身去,用衣袖去擦拭眼睛,并自言自语:“这风,老往眼睛里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

  父亲进了城,却怎么也进入不了城里人的角色,甚至脾气一天天坏下来。他抱怨人山人海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伙伴,他腻烦了出门进屋频繁地更换鞋子,他甚至一次也没使用过室内厕所,他说茅楼连着饭厅,一想就别扭……无所事事的父亲总是神情不安手足无措地坐在阳台上,静静地遥望远方。

  父亲几次好像有话要说,但终于没有说出。

  父亲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我自私地想,吃住条件的改善,总是对父亲的报恩,也算是一种幸福吧。在这种心理的虚掩下,我似完成一种使命般,终于把父亲忽略了。

  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父亲,整天也说不上两句话,更加沉默寡言了。

  我心里知道父亲心里想的是啥,可我不愿说出。我不想让父亲走。

  父亲像丢了魂儿,就唉声叹气。

  当我和妻子感到已没有什么理由说服父亲时,就不得不送父亲回到乡下。看到乡下的老屋、看到乡下的老邻旧居、看到乡下的庄稼,他的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他又操起锄头,他又摸起镰刀,他赤足走在田埂上,他戴着草帽忽隐忽现在庄稼丛中……一种健康的古铜色又回到父亲的脸上,父亲的笑声又在农家小院里荡漾,回响。

  父亲又一次找回了他生命的支点。

  此时此刻,我正在城市的家中和父亲一样从事着个体劳动,我的笔似犁、似锄、似镰,耕耘、收获,独享着苦恼和快乐。

  父亲感到他一旦离开了泥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失去了生活的多姿多彩,他把劳动作为生存的添加剂,劳动使他心里踏实,他在劳作中快乐。

  这些年,我在创作中遇到了瓶颈,有那么多越不过去的沟沟坎坎。我沉沦,我苦恼,找不到了方向。夜深人静,仰望满天繁星,遥想袅袅炊烟,浩荡麦田,是那样恬静,那样舒展。又想到乡下的父亲,虽然没有远大理想和抱负,守着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却幸福满满……我就不由自主焕发起精神的引擎,在个体的劳动中,体验生命的初始,激情的莅临,在唯物的境界里,在形而下的氛围中,演绎诗歌的麦芒,像阳光吐露的金丝,日复一日地皈依在文学编织的锦绣里。

  一个人的劳动,拒绝热闹。

  我和父亲一样,在自己衷爱的事业上苦守一生,我们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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