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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再见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7381
陈广会

  那一年我刚刚离婚不久,由于工作和生活上的压力,想离开老家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发展。在单位请了长假,便带着不满两周岁的儿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很多年以后,我偶然看了一集電视剧《玉观音》,女主人公背着孩子告别亲人走上吊桥的那个画面深深刺痛了我,至今也没敢继续往下看,她和我多么相似啊。在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租下一间非常简陋的房子,我们暂时住了下来。白天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便四处奔波找工作:去海产品加工厂剥海蛎子,在一家塑料制品工厂做封皮,给一家五金店推销产品,街上摆摊,几经周折,最后在一家报社找到了一份稍微安定的工作,那时我二十九岁。

  微薄的工资除了支付昂贵的房租水电以及儿子的托费就所剩无几了,常常动用那也不是很多的积蓄。从“迎秋夕里”到“铁庄”要坐五站地的公交,为了省下几毛钱车费,下班的时候往往是背着孩子步行回家,偶尔孩子也会下来走上一段路,我就轻松了一些。有时候孩子手里的水果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就会很失望地说:“再也没有了。”我便哄他说家里还有好多,他不相信,站在原地不走,任我怎么叫他。这时便会有路旁卖水果的大姐送过来两个香蕉,或是卖葡萄的小伙送来一串葡萄来摆脱我的窘境。心里除了感激还有一种难言的酸楚无法表达。

  这些困难都能应付过去,毕竟年轻。而让我最难心的是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后他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虽然说这里的冬天要比北方温暖许多,可是刚从内陆过来的人还是觉得特别不适,空气湿湿的,海风凉得透骨。那时候我已经买下了一辆旧的自行车,给儿子穿上厚厚的棉衣,把他放到后面的小座上,来回接送方便了许多。每天一出门儿子就开始流泪,我买了一个小摩托帽扣在他的头上,这样风就吹不到眼睛了。

  这是一家私人幼儿园,接送孩子的家长多是打工的人群,托费相对便宜一些,环境也就没有理由挑剔了。教室设在东西厢房,很阴暗,小朋友们操着怪怪的口音,不知道儿子生活在其中会有多么的不舒服。每次我把他交给阿姨他都会含着眼泪大声地跟我说“妈妈再见!”我总是头也不回地往出走,不敢再看儿子一眼。有时阿姨照管其他孩子没顾上他,他就疯了一样往出跑。他从来不在我面前大哭大闹,只是反反复复地喊着:“妈妈,妈妈看看我,我在跟你再见呢。”我回头,儿子的眼泪,鼻涕已经糊满了小脸。阿姨追出来抱起他,他也不挣扎,挥着小手,一直在说:“妈妈再见,妈妈再见……”我狠命地往前走,几次想冲动地跑回去把他抱回来。一整天萦绕耳际的便总是那句“妈妈再见”。

  我们租下的房子是一间砖瓦结构的平顶屋,墙壁很薄,屋里没有取暖的设施,外屋只有一个燃烧蜂窝煤的灶台连着里屋的半截小炕,这是唯一取暖的方式。在老家从来也没有用过这种炉具,房东就过来教我。这是圆筒形的炉膛,上下可以连续放三块型煤,房东从家里拿来一块烧红了的煤放在中间把上下两块引着,这样经常换就可以一直燃着了,可是往往不等那两块煤燃着,中间的这块已经灭了,不能总用房东的煤,所以每次都是拎着自己的去换,很珍惜。怕夜里灭火,孩子会冷,常常看着到后半夜。后来发现燃不着是因为炉膛太旷了,就去不远处的菜地旁边挖回了一些黄土和成泥,把炉膛套细一些,只够型煤那么大的直径,结果好了许多。

  那天也许是因为白天太累了,也许是因为那晚的煤燃得很好,早早就跟儿子睡下了,等到天亮准备起床才觉得自己头晕得起不来了,碰了一下身边的孩子,他睁了一下眼睛又合上了,本能地意识到:煤烟中毒!强忍着起床,给孩子穿好衣服,抱着他一步三摇地出了家门,碰巧邻居正要出去卖菜,三轮车就停在门口,什么也没说就扑了上去。

  出了胡同口是一家玻璃厂的职工医院,好心的邻居把我们送到那里,医生很及时地对我和孩子进行了治疗,当我清醒一些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快落山了,儿子面色苍白地躺在我的身边,懂事地摸着我的脸,口里喃喃自语:“妈妈别走,妈妈别走……”本来打算工资再长一些给儿子换一个可以长托的幼儿园,我也会更好地发展自己的事业。而此刻,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是那么自私,那么愧对孩子,他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他把生命交给我,我却一直想着要摆脱他。那一刻,我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回老家,平平淡淡地上班,理家,教育孩子,平平淡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自此,我实践着自己的想法,开幼儿班,开辅导班,在孩子上大学前没有离开过他一天。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虽然这段经历只是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可是每每想到儿子的那句“妈妈再见”,总觉得那是鲠在心头的一根刺,回忆起来便是抹不却的疼痛。

  火车轰隆隆地驶进北方这样一个不太知名的小站,才发觉几个小时的旅途中我已经完全沉浸在二十年前的这段记忆里。本来很早就跟儿子约好了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可是他忽然告诉我单位临时安排他下乡,要好些天才能回来。等到他回来了,我又生病去了医院,跟他说,这几天忙,等下周,等下周。等到我们终于可以见面,已是大雪纷飞的冬季了。

  虽说这是一个不大的火车站,可是下车的旅客并不少。浓浓的夜色中,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跟着人流往前走,在灯光耀眼的出站口看见人影憧憧的,原来接站的人也挺多。

  “妈!”人群中就这样令人惊叹的一个字,让我知道——儿子来了,尽管我还寻不见他。世上的子女有无数,叫妈的声调也各不相同,而当妈的从来听不错自己孩子的声音。儿子奔过来,接过我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腾出一只手在我的肩上用力地搂了一下,这是我们之间少有的亲昵,儿子长大了。他带我去用餐,然后去他的住处,一路上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这里的夜景,俨然成了这座小城的主人。

  儿子换发型了,原来的偏分变成了平头,虽然看着有点不习惯可还是觉得儿子是最帅的。

  “妈,你先上床躺一会儿,坐车都坐累了。”进了屋,儿子蹲下来给我脱鞋。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忽然发现在鬓角的上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被头发遮盖着,不撩一下是看不出来的。

  “这是怎么啦,儿子?”我唬得睁大了眼睛。

  “嘿嘿,”儿子干笑着,“妈你说我的命该有多好,那天我们要下农场办公,我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忽然发现没戴帽子,就去办公室拿,等我回来,那个位子被别人坐了,我就挤到了后面,谁知车子一上公路就跟一辆卡车撞上了,我只擦了一点皮,前面那个人……”

  “所以你就等着头发长长了再让我来。”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湿了眼角。

  “偶然的事情谁都避免不了,”儿子攥着我的手,忽然惊叫起来,“妈妈你生病了,这是打了多少针啊,手上的血管都硬了。”

  “就是感冒时间长了,你看妈这不好好的吗?”我安慰着他。

  “唉,等我稳定下来就好了,买一个房子,你别出去打工了,就在我身边,好好享受晚年,这些年你太苦了。”儿子眼圈红了,忙起身去烧水。

  那一夜我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一直聊到天亮。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无言地面对。儿子不放心我坐火车中途倒车,给我买了客车票,直接就能到达。车来了,我踏进车门,回头跟儿子挥手作别。

  “妈妈!妈妈再见!妈妈再见!”儿子摘下脖子上深红的围巾挥舞着跟着车小跑,声音粗犷而洪亮,直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抹嫣红。耳边恍然又回响起当年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再见,妈妈再见……”

  原来,当孩子跟你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其实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留下来,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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