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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远的屯子叫啥名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7292
李广智

  我居住的屯子叫腰屯,被上沟和下局子两个屯子夹在中间,都在一个村子的一条沟里,像一个永远不成熟的瓜般细细吊着,多少年没人摘。

  腰屯为啥叫这个名字,已经说不清了。不是每个人都熟悉一个屯子的历史。全屯子住着十一宗氏,十姓,两个李姓,同姓不同宗,七十五处房屋,八十四户人家,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在有需要时,我会把我的出生地址附上腰屯,再无别物可写。门牌号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屯子里肯定不会出现重名的事儿。每个大人在孩子出生时,都会仔细咂吧咂吧屯子里平辈的名字,不让自己家的孩子和谁重名。屯子才那么点,人也就那么多,名字却有那么多,足够屯人用的,为啥要在一名字上挤呢。

  在我还认不清几条道路时,我喜欢和伙伴远远的爬到屯子西边的山上,一直爬到顶峰,那里有全屯、乃至全村的制高点,我能看到全镇最繁华的腹地都在眼下。稍远点,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的群山,再远些,我用眼睛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它们一直消失在地平线下。那些地方已经不属于我,我也不知道更远的屯子叫啥名。

  二小、立新、宝庆,和我一样爬上山顶的伙伴向远处指指点点,一起指出我们村九个自然屯的方位,还把远处能认识的屯子也指出来,好像在认识一座新城市。那时,我们谁都没进过城,不知道城市长啥模样,就从屯子开始熟悉一个个村子以外的世界,早早为进入一座城市做打算。那阵儿,屯子里连台像样的自行车都没几台,能跑道儿的驴和马都被一大堆活计死死的缠着,谁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体力把远处的屯子一处处走下来。算下来,只有走亲戚的人才有机会到达远处的屯子。即使屯子里的驴跑缰了,也跑不出几个屯子,就被人们早早地拦下来。跑缰的驴也想往更远的屯子走走,我时常看见驴低头在吃着草,吃着吃着,突然抬起头,伸长脖子往远处望望,好像要在更远处望见点啥东西。我们肯定也这样做过,吃着吃着就放下碗筷,忙着做一件刚想起的事。驴是不是和我们怀有同样的心境。驴们没有我们那些活计和心思,它有的是好奇心,想看看更远的路有多远,它在低头吃草时,突然想到远处还有块地方没走过,它想看看路,要是没人拦着,它放开蹄子就过去了。它们想把一生的路看到头,然后加快速度或放慢速度,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完一生的路。可我们谁也不知道驴跑得太远了,会不会回来。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把一头出活计的好劳力放跑,让驴任性一次。驴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早早打道转回屯子。

  远处的屯子叫啥名,对于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就大都靠猜测了。地图于我们只是名字和数字的概念,提不起我们多少兴致,也满足不了我们对视觉的追求。我们花费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和路程,歇呼带喘地爬到山顶上,指着一处:“那叫三官,邻近的那个屯子该叫二官。”有人出来反对。“三官应该出自一个故事,肯定不对。”

  “那叫啥?”

  “那屯子被一条河隔了,又在河的东边,该叫河东才对。”

  “说的靠点谱。那个屯子八成就这么叫的。你看河对过这边的屯子,杨树真多。”

  “那屯子就该叫杨树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谁都不认输,谁也不服谁,每次都搅成一锅粥,不欢而散。

  更远的屯子叫啥名就成了一个悬案。大伙背地里就窝着劲儿,纷纷使出自己的本事,看谁知道的屯名多。

  一个毛小子就趁放驴的档,爬到驴背上,扯着缰绳,顺着大道跑了好几个屯子,结果小毛驴没长劲,兴许是饿昏了头,没跑过几个屯子,说啥也不走了。毛小子使劲抖着缰绳,双腿猛夹驴肚子,毛驴就往道边偏,干嘎悠腿,不动地方。道边嫩草绿的惹眼,毛驴把眼睛和嘴都落在草上,忙着低头啃草,不理识人。毛小子醒过腔来,知道驴饿了,再走不了远路,只好往回赶,等回到家,驴都没吃饱。结果没问出几个屯名,还被父亲罚去割草喂驴反省。

  有一年,我结个伴儿,一人一台自行车,顺着公路一直骑,骑不动了就下车推,或者干脆在路边歇一会儿,从早上骑到近中午,翻越数个大岭,到了一个叫长在的地方,实在骑不动,想下车吃饭、喝水补充力气,往前看,路一直没有尽头的样子,我们肯定再没力气往下骑。问路边当地人,还要再骑上好久才能走出这个地方。我们算计时间,再不往回骑,怕是要天黑才能回到家了,只好就地买口吃食,狼吞虎咽吃掉,匆匆往回赶。那是我使力气走得最远的一次。回家,胳膊、腿酸疼数天才恢复如初。以后再没敢骑远路。

  再后来,我们谁也没去屯子那座山顶。我们把那个想法各自揣在怀里,憋着一股劲,谁也不吱声,每天吃饭、干活、学习、睡覺、长身体,然后有人坐汽车、乘火车、坐飞机、乘渡轮,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发现,无论走多远,好像都处在路的起点,剩下的路我们也许永远无法走完,总有更多的屯子我们一生无法到达。直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更远的屯子叫啥名。

  我记下这篇文字时,在网上查到:1998年8月,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内务室主任佟宝贵说,全国自然村有535万多个。也就是说有535万多个自然屯。而据最新的统计数字显示,我国现在一天时间消失的自然屯大概有80个到100个。“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我们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屯子的名字,还有那片土地的前世今生。

  放下一切,我一个人爬上屯子西边的那座山顶,目光努力向着远方。现在,目光所及,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屯名。可我真想知道,更远的屯子叫啥名。可是,回身眼下居住多年的屯子,已经有好多户人家,人去屋空,这让我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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