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将迎来大庆油田发现六十周年,我翻出当年在大庆画的速写和写生,看着它,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岁月又历历在目。
春节慰问
1964年初,文化部组团赴大庆油田进行春节慰问演出,从各单位选优秀艺术家组成话剧和歌舞曲艺两队。话剧队由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现国家话剧院)组成,歌舞曲艺队由各院团的名演员——舞蹈赵青,北京琴书关学曾,相声马季、于世猷,山东快书黄枫,笛子演奏王铁锤等组成。我和话剧演员孟庆良属青艺的,被派到歌舞曲艺队工作。孟报幕,我司幕。这样,我们便随队到油田各处去巡回慰问演出。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冰雪覆盖大地,一片白茫茫。严寒挡不住大庆人创业的步伐,正是石油大会战的紧要关头,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紧张地工作着,钻井队、油建、采油、炼油厂、供应、科研院到处都热气腾腾,闪动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春节临近,供应部门早已备足了年货,各食堂正忙活着操办丰盛的年夜饭。我们也参加了包饺子,大家齐动手,包好露天速冻,冻饺子像石头般坚硬,倒进大缸里,准备年三十晚随时取出下锅。到处张灯结彩,人们喜气洋洋,充满着红红火火的节日气氛。
此时,我们的歌舞曲艺小分队穿梭于油田各部门之间,每天要演很多场,受到热烈欢迎。这里很少有正规的剧场舞台,我们演出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工棚,这倒和工人更贴近,还别有情趣。既无舞台,自然没大幕,我无幕可司,便改做其他工作。在打杂间隙还能腾出手来画速写。我的“大庆速写”就是这样诞生的。
每到一地我简单地布置好演出场地,便和观众一起看表演,他们的任何反应全能感受。节目很精彩,喝彩热烈。特别是到表演相声时,往往掀起高潮。记得有一回印象特别深,那是在采油某矿演出。在一间不大的工棚里,挤满了人,中间只留一小块空地给演员表演。这时棚外冰天雪地北风呼啸,棚内却温暖如春。马季和于世猷说了一段相声《打电话》,逗得全场阵阵欢笑。突然人群中发出“砰”的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小伙子听相声入神儿忘了手里拿的坏灯泡,兴奋得使劲鼓掌,竟把灯泡拍爆了!大家担心他受伤,幸好手没破。场内又是一阵欢笑声。在这热情洋溢的氛围里,这些可敬可爱的采油工人在会战中的疲劳此刻全然消除,这给我们极大欣慰。
马季是这里最受欢迎的人,人们常簇拥着他。然而他清楚,此次慰问演出,他虽给大庆人带来欢乐,更是他向大庆人学习的极好机会。他抓紧一切时间,在演出间隙一头扎进工人堆里,和他们拉家常。见此情景我想,他又在寻觅幽默语言,构思新的段子吧?从而悟到,他相声里充盈着爱的激情,丰富生动的语言词汇,是来自他勤奋好学、博采众长,更来自他始终和人民群众保持着血肉联系。我用速写画下了这生动的瞬间。
这次春节慰问,还有一件事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那是在龙凤炼油厂,有一青年工人从我们身边匆忙而过,慰问团一位演员竟发现他穿的工装棉袄肩上刮破露出了雪白棉花,急忙上前将他叫住,拿出针线包给缝起来。当时可惜我没带速写本,未能画下这生动瞬间。这期间,我们还几次走访工人宿舍,现场制作了春联、福字、剪纸窗花,装点着门窗,让战斗在石油大会战一线的英雄们,和全国人民一起过一个热烈、喜庆、祥和的春节。
速写铁人
我记不清画过多少速写了,唯有给铁人王进喜画的速写令我终生难忘。看着这当年用简约的线条勾出的速写像,眷恋之情油然而生,我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
那是春节慰问演出结束后我们留下继续深入生活,听他作报告。会场是在当时油田会战总指挥部萨尔图的“二号院”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我坐在讲台对面不远的位子。热烈的掌声中王铁人来了,他中等个子,憨厚敦实,黑灰色钻井工装,头戴鸭舌帽,古铜色的脸上还有些胡茬。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因为那时正是石油大会战最吃紧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地在井场上连轴转。然而我透过他那疲惫的神情却强烈感觉到在他身上有种坚忍不拔、刚强自信的特殊气质,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个印象特别深刻,我迅速地将他留在了纸上。我深知此时此刻是多么难得和珍贵的机会啊!我只顾全神贯注地端详他,思索他,画他,竟忘了此时是在听他作报告,他讲的是什么全然不知,只听见他那浓重的玉门口音。
我幸福地回忆着,我曾面对面地见到全国人民倾心仰慕的英雄;为他画像,不仅画在纸上,更记在了我的心里。他虽已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永存。他那张古铜色的脸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时,耳边便响起他那洪亮的声音:“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战地生活
在大庆,我先后到油建(油田基本建设)班组、钻井队跟班劳动。共半年多时间。
油建驻地是一排排整齐低矮的干打垒平房,进屋才知它并不矮,有一小半在地下。这类似当地称“地窝子”的构筑,能御寒风且冬暖夏凉,十分宜人。还就地取材用黄土夯实墙盖成。这是大庆人勤俭创业的智慧。我到班里受到热情接待。来前油建指挥部的领导再三叮嘱,注意安全。班里常外出执行任务。坐卡车去拉预制构件、矿渣棉等,风雨无阻。在露天挖埋管线,顶着西北风刨开冻土。不出外勤时,师傅便带我去露天工场学打扁铲、锉弯头坡口,熟悉阀门等。不管是外勤还是学技术,都很紧张,一天下来很疲劳。回到干打垒里才感到轻松。这里很像部队营房,干净整洁。也许班里多是从部队复员转业来的,仍保持着部队好作风。十来人住在十多平方米的屋里,有六七张上下铺铁床。家具都是利用破旧木板钉成的。有学习园地的小书架,上面摆满“毛选”“新华字典”和其他技术书籍。有整齐摆放牙缸、肥皂盒、脸盆的木架。中间有个小方桌,除用餐外班长和师傅们在上面写计划报告、学习心得、亲友家书,有时还围坐桌旁喝茶谈心,聊天拉家常。这“干打垒”是温馨的工人之家。
钻井队都严禁未经严格技术训练、考核的人员上岗。我在井队跟班劳动,只能打杂,在井台下周边泥浆池循环沟里捞沙子。间隙时可凝视钻台,这里是绝好的视角。这支井队虽没有铁人那支1205队闻名,但他们都是铁人战友,一样的英雄井队。心里想的跟铁人一样,北京街头公共汽车还背着煤气包,部队汽车、坦克、飞机开不动……祖国要油啊!石油已把国家推到存亡的关卡。此刻,热血男儿岂能等闲视之!他们在钻台上生龙活虎般搏斗的巨大动力就来自这里。在这短短的十多天里,给我上了一堂最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对忠诚报效祖国、爱岗敬业奉献有了真切的感悟,令我铭记终生。一次夜班师傅们快下班了,交班前他们不顾一夜的疲劳将钻台上的泥浆污垢冲洗干净交给下一班。我很受感动,用速写记录了这一瞬。在泵房,值班师傅坚守那里。不时还用长改锥听听机器运转情况,像医生听诊心脏。他们有冲天的干劲儿,还有严细的科学作风。严把质量关,认真仔细做好各种检测工作。井架“整体搬家”是铁人王进喜生前为加快钻井进度缩短搬家时间创造发明的。这种方式至今还在沿用。一口井四五天就打完,要挪地方再打。我正好赶上井队搬家。十几台拖拉机牵引着井架整体移动,场面壮观。我用水粉画画了下来。
大庆听歌
每当听到《我为祖国献石油》这首歌时,我的心情无比豪迈。因为我在大庆油田生活过,亲历了那场攸关国家命运的石油大会战。
记得有一次我跟班组乘卡车去拉预制构件,途经火车站,站上停着一排排待发的油罐列车,忽然一列油罐车与我们并行飞驰而过,此时有人触景生情不禁唱起“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当唱到“我为祖国献石油……”时,已由独唱变齐唱了,群情激奋,我们每人眼里都闪耀着自豪、幸福的泪花。此情景给我极深的印象。后来我以此构思创作了版画《创业曲——我为祖国献石油》。不过画的是钻井工人,也许更有代表性。
不管是油建工人还是钻井工人,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庆人。在会战激烈当口,我跟随他们转战油田南北,目睹他们顶着寒风挖埋管线,冒着骤雨抢运物资,踩着泥泞搬挪井架,争着分秒安全固井,挨着蚊叮草甸宿营。亲历这一切让我心灵受到极大地震撼,真切地体会到大庆人是硬骨头,个个是铁人!
唱歌鼓劲、唱歌齐心、唱歌抒情,在大庆形成红火的氛围。生动活泼的歌咏活动在油田各种场合随处可见。每次集会前,到场的班组像部队战士那样,相互拉歌,欢腾的声浪此起彼伏热烈壮观。有时也教唱新歌。一次在油建集会前,我竟斗胆登台对着台下上万工人教起歌来,教的是音乐家吕骥在大庆新写的《石油工人战歌》。我放声高唱:“辽阔的油田红光一片,石油工人大会战……”工人们应声跟唱,雄壮豪迈的歌声從油建礼堂阵阵传出。庆功会上更少不了歌咏。记得三矿四队是当时采油矿区树的标杆,在庆功会场音乐家现场即兴写词谱曲,写出歌曲《向三矿四队学习》随即教唱,颇像战地宣传鼓动,令士气大振。在联欢会上多是工人们自编自演的节目。我的速写《晚会上的采油姑娘》所画的就是这种情形。她们质朴纯真的演唱博得了满堂喝彩和热烈掌声。
如今,那段生活和歌声已渐渐远去,然而,大庆人“为国分忧,为民族争气”的英雄壮举结束了“洋油”时代,已成为新中国发展史上的光辉里程。大庆歌声,是赤子向祖国母亲倾吐的心声,是战斗号角,它将永远激励鼓舞我们为祖国富强、民族复兴而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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