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图开
一条人工水渠依山绕村如彩带飘过,村前是来自桐木关的一江春水,恣意地徜徉在永平大地上,在村头狮子岩下拐了个弯,被岁月的风霜平滑地磨圆了山脚、河岸,再迈着轻盈的步伐向着河口古镇、向着信江奔泻而去,去告诉一个早春的大手笔,正在王家岭上描绘。
到达铅山永平镇王家岭村时,正值细雨纷纷,悄无声息滋润着山山水水间看似不动声色的膨胀。万物复苏,树木、花朵、溪水、飞禽走兽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开始迸发。晓寒料峭,苗条柳枝迎风婀娜,玉兰花、梨花、油菜花次第开放,桃花也不甘示弱开始含苞待放,只等那厚厚云层里透射出来的一米明媚阳光,就会摇曳满树粉红,我的心也早已蠢蠢欲动,为那一缕扑面而来的大雅春风。
王家岭村背后的水渠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水渠之水从十几里外的桐木江上游蜿蜒而来,在王家岭村背彭塘水电站化作光明的使者,照亮了小山村一年四季花果飘香,照亮了仙姑泉水酿出的高粱酒醇厚晶莹,照亮了老百姓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漫步渠坝,一路是碧桃、玉兰、樱花、紫荆、香樟、竹林相伴,更有露营、漂流、骑行驿站等休闲设施吸引着人们纷至沓来。王家岭的“水渠漂流”也是一项颇受人们喜欢的水上运动,水流平缓,橡皮艇顺水而下,没有湍急险滩,却也趣味盎然,与岸边矫健的骑行身影相得益彰,给静谧的山村注入了一股现代气息,增添了无限活力。
小村背倚仙姑山,坐北朝南,山環水绕,茂林修竹,一幅画图徐徐展开,令人目不暇接。这里土著住民并不姓王,而是以吴姓为主,也无从知晓是否因曾经为王姓所有而得名王家岭,就像石家庄与姓石的关系早就可忽略不计。一座仅三十来户的小村,坐落着数十栋房子,粉墙黛瓦的徽派风格,村中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平平整整、高高低低,如蛛网错综,串在村道上的文化符号星罗棋布,一路走来,有仙姑广场、仙姑泉、状元泉、文化墙、凉亭、廊道、酿酒作坊、石桌石凳、水碓(舂米)、仙姑庙,穿行村中,感觉村民生活在画图中,环境的精致、精美洋溢在村民笑脸上,醉在春风里,甜在百果中。岭上岭下,村里村外,柿子、桃树、枣树、橘子树、柚子、脐橙、板栗等果木散落其间,春来百花争艳,“百果乡村”的芳名不胫而走。
泉水是王家岭日夜跳动的美好音符,坐在状元泉旁一块不规则的石墩上,思绪穿越时空,感觉在与北宋铅山籍状元刘辉隔着清澈的泉水对话,刘辉一定是喝了这泉水才文思泉涌,二次赴京赶考,以“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凶之诛”之佳句,点亮了主考官欧阳修的慧眼,被擢为第一,仁宗看后也连连点头称善。汩汩泉水不断,想必仍然流淌着宋词的韵律,遂将随身带的塑料水瓶灌满,不知可否灌满来日吟诗作文的灵感?烧一壶状元泉,泡开满纸才情。
而仙姑泉更是王家岭茶余饭后的甜蜜谈资,据说常常有人来此祈祷,估计喝一口泉水也能增加年轻人谈恋爱的成功几率。村口竖立着一尊洁白的仙姑塑像,足以证明王家岭人对仙姑的偏爱、敬重。旧版《铅山县志》载,“仙娘庙,在二都安洲仙山即徐仙姑结庵处。”“徐仙姑本邑人,结庵于安洲石峰之巅悬崖之畔,名狮子岩,乡人求禳多所灵验,刘之道有仙山灯影诗。”刘之道即状元刘辉。诗不存,庙仍在。看来,文字也有活不过建筑的时候。在泉边、在狮子岩山峦间、在岭上,我试图寻找还未成婚却成仙的仙姑踪迹,却在桐木江畔遇见一对男女手牵手,烟雨濛濛中构成一幅浪漫的剪影,远去的仙姑芳心能不为所动吗?!千百年来,仙姑庙里一盏清灯相守,一窗瘦月相伴,岂是凡人所能及。
那个傍晚,我选择了在仙姑山下大杯喝高粱酒,聆听仙姑美好而忧伤的传说,仙姑其实并没有离去,她日夜注视着一方黎民百姓,守护着美丽的山村,祈保风调雨顺。
夜色扯起了严严实实的帷幕,王家岭灯火闪烁,一道道屋檐亮起了绚丽多彩的灯带,与不远处磨圆隧道内的橙色路灯相映成趣,又是一番别样景致。醉眼蒙眬中,王家岭更显几分妩媚、几分神秘。
水润安洲
安洲,平安之洲。
安洲是永平的一张温床。
安洲是桐木江在永平大地上流淌的音符。
是的,从地理上来看,安洲是桐木江冲刷出的一个洲,在河之洲有一个村——安洲村。去安洲,忘记了是哪一年。安洲,却深深地留在印记里。一座安洲,承载了多少厚重的历史。如今,仍然记得那里有清风峡、读书岩,传说是状元刘辉读书处,又名状元山。清风峡南临桐木江,怪石耸立,酷似被利剑劈裂,曲径通幽,好一个读书处!“两峡崭岩,问谁占、清风旧筑?”(辛弃疾《满江红》)
走在安洲,我的心也变得安静下来,倾听河水的呢喃、泥土的滋润,水土合宜。在安洲,无论阳光风雨,无论白日月夜,心如其名。那天是在清风峡旁一农庄用的午餐,可口的地道的农家菜,都是就地取材,伴随着几分野趣,一双筷子夹住了春天的味道,吃得我心服口服。
从华东屋脊黄岗山下走来的桐木江,到了安洲,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变得洋洋洒洒起来,再拐过几个山头就汇入了信江,便把步子放慢下来,便有了绅士的派头,当好好欣赏两岸风景。安洲,水天山影,阡陌纵横,峰福铁路(横峰到福州)从山边穿过,偶尔会有一列长长的绿皮货运火车缓缓蛇行过去,几声汽笛划破了安洲的宁静。
安洲还是永平的一张古老交通名片,乃入闽咽喉之地。据说安洲渡得名与铅山籍明朝首辅费宏有关,费宏考取功名后任职朝廷,想起小时候从河口老家到县城永平读书曾在安洲渡掉下过河,便捐资兴建渡口,命名安洲渡,意即保佑过往行人平平安安。古时候,安洲渡是连接“江西四大名镇”河口、铅山县城永平的必经之道。而今,安洲渡的欸乃桨声已隐匿在岁月的深处,渡口远去,安洲如歌,桐木江依然滔滔不息。一路走来,人生的渡口有很多,有的过得顺利,有的过得艰难,有的根本过不了,不得不绕道。伫立废弃的渡口,大桥横卧,河风习习,古往今来多少身影从这里匆匆走过,刘辉、朱熹、辛弃疾、吕祖谦、陈亮、陆九渊、陆九龄、费宏、徐霞客、蒋士铨……都从安洲渡口走过,走进了中国历史,也给铅山留下了一笔宝贵财富。
五十多年前,安洲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七级古塔,乃凌云塔(一曰安洲塔,又称文峰塔),历代修缮,可惜“文革”期间被毁,就没有再恢复重建。桐木江畔,少了一座塔,便少了些许意蕴,安洲也少了一道高傲、挺拔的风景。如今,我们只能从一些古诗文里去打捞凌云塔的模样,“噫!是一塔也,中虚外直,不偏不倚,高而不危,廉隅目固,洞达光明,瑰伟绝特。”
走过安洲,我便问自己,我的安洲在哪里?何处去寻觅一块属于自己的安洲?安洲塔早已坍塌,回望永平,答案也许就在古镇的灯火阑珊处。
常常有一缕清风从梦里起飞,吹过心湖,吹向远方。借一缕从宋朝吹来的清风,书写一组天下永平的篇章,书写几行讴歌盛世的诗词,心坦然,心亦释然。
西门登庸
因为蒋士铨,永平越来越令人回味;因为蒋士铨,永平越来越有魅力;因为蒋士铨,永平越来越受人喜欢。
沿上分线或河永快速通道走到永平大桥北,这里正在设计打造一座高大醒目的铸铜塑像,这就是清代戏曲家、文学家蒋士铨。永平,終于打出了一张久藏而不轻易示人的文化底牌——蒋士铨故里。
蒋士铨的晚年是在南昌度过的,一座盛大的藏园终究是没有为他典藏一块瑰宝,没有为他守住半砖片瓦,哪怕是一草一木,而人们往往归咎于岁月无情。
纵然城市无限扩张,南昌还是容不下一座藏园,南昌在一场记忆的战争里几乎把藏园消灭得片甲不留,两百多年时光足够抹去很多痕迹。绳金塔下,进贤门外,站前西路旁,再也看不到藏园的轮廓,那三十余间鳞次栉比的楼亭、屋宇、廊庑荡然无存;再也找不到藏园的蛛丝马迹,当年园内地面大都采用产自铅山的卵石铺就,如今已深埋地下;再也听不到藏园传出的戏曲声,而是一派高楼耸立市井气息弥漫,藏园已无处藏身,民谣里的“弯弯曲曲的蒋家”也快遗落在古老的豫章巷弄里……
而今,在绳金塔东北边七八里外的福州路人民公园旁,倒是有用心者斥资建造了一座豫章景园,收藏了“藏园”的遗物——册接登庸(红石券门)等,勉强算是给了少许历史探幽者一丝安慰。难怪有人说南昌不怎么好玩。难怪,蒋士铨病逝藏园后,还是葬回了老家铅山永平,或许他生前就有先知,隐隐感觉到未来这里终将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除了留下一个“藏园”符号,所有一切都会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只有故乡才会永远地接纳漂泊多年的游子。他便不再留恋藏园,生前交代百年之后落叶归根。
即便是异地而建,我还是愿意去找一找看一看那个园中园——“藏园”。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走进了携带着“藏园”遗韵的豫章景园,毕竟没看过原版藏园,无从比较,只能是装模作样地走马观花一番,一一走过假山、喷泉、楼台亭榭、修竹名木、牌坊、碑刻、彩画,曲径通幽,却无法走进心中设想的藏园。豫章景园垂花门内落地石碑刻有不多的文字介绍,关于蒋士铨仅有轻描淡写的一笔,精短到只剩下夹在一串名字中的三个字——蒋士铨,带着寻找的遗憾,我很快离去。南昌不需要藏园,换一句话说,是南昌遗弃了藏园,而在铅山、在永平,才有蒋士铨不朽的身影。
蒋士铨桑梓情怀浓郁,心系故土,不仅为建“铅山试院”作序文,还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歌《河口》等,又挥毫写下《重建状元山凌云塔记》:“吾邑山川秀灵,毓为俊杰。宋元以来,贤臣硕辅,掇巍科建大业者,踵相接出……”
铅山县城河口滨江花园附近的一座广场,竖立着蒋士铨塑像,我常常走近瞻仰,作短暂逗留,就算是开车经过也会透过车窗眺望一下。铅山老县城永平镇西门有蒋士铨故居,我也常常虔诚地走进去,希望借此走进以诗文词曲著称于世的蒋士铨,去触摸烙上了桐木江印记的《藏园十六种曲》《忠雅堂诗集》的文采。永平镇文家桥西董家坞村坐落着蒋墓,我常常邀伴前往凭吊,越过溪流、山道、堤坝、老桥,面对安静地躺在一座山坳间的蒋士铨,我不敢提绳金塔,不敢说小金台街,更不敢告诉移花接木的豫章景园,唯有选择静静地坐一会儿,这已够了。
西门与桐木江毗邻,是永平的人文荟萃之地,面朝帆影渔舟,背靠骆驼山森林公园,“水中千条船,山上万盏灯”的写照已然远去,昔日繁忙的石盘渡踪影皆无,却见证了蒋士铨往来铅山、南昌、余干、鄱阳的身影,桐木江孕育了他雄奇豪宕的诗风,桐木江孕育了他一身风骨深藏词曲中,气节文章唱响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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