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活着,就要与垃圾打交道。
人类发展的过程就是不断制造垃圾的过程。从大处说,工业生产有工业垃圾,农业生产有农业垃圾,这些垃圾侵占空间,有的还污染环境;宾馆酒店的垃圾更是惊人,这些垃圾真是变废为“宝”了,促生出了众多酒精猪,还生产出了不少地沟油。据说中国一年在餐桌上浪费的粮食可养活2亿人,这种舌尖上的浪费触目惊心。让我躺在地下的爷爷知道了,还不心疼得跳出来。挨了一辈子饿的爷爷对于粮食的珍惜近于苛刻,小时候我们碗中若剩下一粒米,头上保准挨上一筷子。如今,人类不仅在陆地上制造垃圾,还要在海洋上制造垃圾,去太空制造垃圾。总之,只要留下人足迹的地方就会有垃圾。
具体到个人来说,居家过日子,自然也少不了垃圾。废纸,破箱子,空酒瓶,易拉罐,旧家具,旧电器,霉变的食物,腐烂的瓜菜……都需要不断处理。有些东西当垃圾处理掉,固然感到心疼,想留,却实在没地方存放,百儿八十平米的房子,要放的东西太多。屋里破烂积攒多了,像堆在心里一样,犯堵,难受。
所以,当家里垃圾成堆的时候,你就从窗子里伸出脖子寻找那些收垃圾的人。
让你发愁的大堆垃圾,在他们手中很快分捡成几类,整理得井井有条,很认真地给你过秤,其实你心里清楚,那秤都是做了手脚的。他们大包小包地离开你的家门,还顺手把一些他们也不收的无用垃圾给你捎走,那服务到家的态度,让你心中生出一些感动。
垃圾处理掉了,不但空间宽敞了,还得来几块汗渍渍的零散钱,心中也亮堂轻松了不少。你就心生感叹,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不误,这话不假,可生活中少了某些人,真会生出许多麻烦。
最初我对这些在小区里挨户收垃圾,或者在垃圾堆上捡拾的人,是心生鄙夷的,觉得他们都是些不愿下大力、吃巧饭的二流子。后来在不断卖垃圾的过程中,我与他们有一句无一句地交流,大体了解了他们的生存状况。其实,他们生活得不比种地挖矿轻松,每天奔波于城市的楼群中,披星戴月,早出晚歸,把一袋袋垃圾从楼上扛到楼下,一天几十次甚至上百次,流多少汗,说不清。最后,再蹬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三轮车,将收到的垃圾卖到废品收购站,价格高低不说,还得看人脸色。他们也是靠劳动吃饭的人。因为他们的劳动,废物变成了新的工业原料,节约了宝贵的资源,他们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曾看过一个电视片,感悟很深。片子介绍一个老奶奶靠着捡拾垃圾把两个孙女供进大学的故事。她每天凌晨三点起床,雷打不动,为的是能捡到人家晚上扔的垃圾。然后回来再给两个孙女做饭。她就靠捡垃圾的微薄收入供两个孙女上学,要吃穿,还要交学费,其辛苦可想而知。当电视镜头对准床铺上一堆硬币和零散纸币的时候,我心中既感动又辛酸。对老奶奶这样的捡垃圾者,我们除了敬佩之外,还应该在更深层次上思索些什么。
我最初对捡垃圾的人印象不好,可能与我接触的两个收垃圾的人有关。
结婚最初几年,我住在校园里。校有校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的。两个收垃圾的人不知怎么买通了门卫,校园像他们自家的院子,大摇大摆地进出。他们像两只苍蝇,不但紧盯学校的垃圾池,还幽灵一样游荡在办公楼、教学楼和宿舍区,每次都满载而归。寒暑假前,更是他们发财的好机会。老师和学生要处理的旧讲义、旧课本、旧杂志特别多,两个人忙得汗流浃背,不亦乐乎,一天进进出出校园好几趟。他们很懂礼貌,见了谁都送上一脸笑容,有时还施点小恩小惠,买几个西瓜送进办公室,说给老师们解暑止渴。时间长了,老师和学生没有不认识他们的,但谁也不知他们姓什么,叫什么。他们长得很有特点,一个又细又高,一个又粗又矮,学生喊他们秫秸和木桶。
那段时间,我和别人合编了两本学生参考书,剩下一部分没有推销出去,一直存放在贮藏室。贮藏室本来不大,书占去了一大半,自行车、烤火煤之类的东西就没处放。妻说干脆当废品卖掉算了,但看到崭新的书,想想自己点灯熬油付出的心血,出书时求爷爷告奶奶受的难为,真不舍得当废品卖。过了两年,书渐渐发黄,内容已经过时,有些还被老鼠磨了牙,残缺不全。妻多次督促我处理掉,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有一次,家中一些破烂需处理,妻就把秫秸和木桶喊过去。他们发现了那堆旧书,就鼓动妻卖掉。妻本来就有这心思,哪经得住他们油嘴滑舌地再三鼓动,就打电话给我,要求把书处理掉。我犹豫了片刻,虽然有些心疼,想想留下也无大用,咬咬牙就同意了。据妻说,那些书装了满满一三轮车。还说价格也不错,共卖了七十元五角钱。那可是价值七千多元的书呀!我心疼了好长时间。这还不算,朋友送了两瓶好酒,放了四五年了,一直舍不得喝,让他们顺手牵了羊。妻对此事耿耿于怀。
后来,我家搬出了校园,住进了小区。无论搬到哪里,生活依然继续,每天都在重复不断地制造垃圾。这是一个开放的小区,没有物业管理,小区里收垃圾的人比较多,面孔不断更换,但一直没有见到那两个熟悉的人。听说,收破烂这行当挺有规矩,区域都是划分好了的,该去哪就去哪,不能四处乱收。我居住的小区,可能不是他们的地盘。
在小区住时间久了,我注意到一个捡垃圾的老人。他大约七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看上去身体不错。他不走街串巷,天天在小区垃圾池边蹲点。有拿垃圾来卖的,就收下;平时就拿一个铁钩在垃圾堆里扒拉,捡有用的东西。苍蝇落在他灰白的衬衫上,如散落的墨汁。酸臭交织的气味令人躲避不及,他好似没有闻到,一脸认真的模样。家中一些随手能扔掉的破烂,我上班时捎过去,直接送给他,就互相认识了。每次见到我,他都主动打招呼。我问他,怎么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在干这活儿?他说,实在没办法,有个四十多岁的瘫儿子靠他养活,每天能弄个十块八块的,够他爷俩开销。这命够苦的,真不知道他百年之后,儿子怎么办。他说平时捡不到多少有用的,但八月十五、春节这些大节日,能捡到不少好东西,月饼,牛奶,啤酒等,都是整盒整箱的,虽说大都是过期的,其实味道还挺好,碍不着吃。说到这里,他摇摇头,骂城里人娇气,拿好东西活糟蹋。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告诉我,在捡到的一盒月饼里,还藏着一块手表哩。我心里清楚,这块表肯定不是主人故意扔的,也不是一般的表。我问他表怎么处理了,他说卖了,人家大方,给了二百块呢!明摆着,老人不识货被人坑了,但我不忍心告诉他。
盛夏的一天,我下班回家,在楼下见到了两个捡垃圾的孩子,看长相就知是兄弟俩,都胖墩墩的,虎头虎脑。大的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小的也就有十一二岁。他们的工具是一辆三轮车,有半车斗的废品。大的骑在三轮车上,对着远处的夕阳发呆,一言不发;小的坐在车斗沿上,低头专心致志看一本书,旁若无人。我没有看清是什么书,可能从收的破烂中捡出来的。我想,这两个兄弟这么小就出来挣钱,要么是暑假出来挣点学费,要么已经失学。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就太可惜了。回家告诉为人师表的妻,她说,你也没问问。我急忙从窗子伸出头找他们,他们却已经走远了。大的在前面骑车,小的跟在后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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