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一盏灯和一蓬绿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5541
李汀

  

野麻:青光熠熠一盏灯



  野麻,学名苘麻,别名点圆子单、馒头姆、孔麻、磨仔盾、毛盾草、野火麻、野芝麻、紫青、绿箐、野苘、野麻、鬼馒头草、金盘银盏等。一年生亚灌木状草本,茎枝被柔毛。叶圆心形,边缘具细圆锯齿,两面均密被星状柔毛;叶柄被星状细柔毛;托叶早落。花单生于叶腋,花梗被柔毛;花萼杯状,裂片卵形;花黄色,花瓣倒卵形。蒴果半球形,种子肾形,褐色,被星状柔毛。花期7-8月。

  野麻,我家乡叫桐麻。野麻在路边、田埂、菜地旁,甚至废墟上,只要有一点泥土,它们都能扎根生长。《本草纲目》云:苘麻,今之白麻也,多生卑湿处,人亦种之。叶大如桐叶,团而有尖,六七月开黄花,结实如半磨形,有齿,嫩青,老黑,中子扁黑,状如黄葵子,其茎轻虚洁白,北人取皮作麻。其嫩子,小儿亦食之。

  我小的时候,家乡田边、山坡上、小路边,野麻密密匝匝连成一片。它们茎秆外表长着柔柔的虚毛,一人多高绿油油的一片,茂密的枝叶相连,密不透风。心形的绿叶,覆着一层白白的细细的小绒毛,像胎儿身上的胎毛一样光洁,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反射出氤氲的水汽和亮亮的柔光,用手轻轻掐一下就会滴出水来。摘一片野麻叶放在左拳眼,再右手用力一拍,“啵”一声脆响,好似燃放一节小爆竹一样过瘾。夏天野麻叶腋问,萌发出一个个的小花蕾,几天阳光,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娇羞地探出脸来,开出五瓣的黄花。多彩的蝴蝶们围绕着花朵翩翩起舞,蜜蜂们忙前忙后地采集花粉。花开后,花瓣处慢慢的生出一个个漂亮的小房子,又像农家老汉嘴里含着的一个个烟袋锅,又似捏褶的小笼包。这小房子均匀分成十五到二十间小房间,每个房间里正孕育着一个小胎儿。我好奇地掰开过一个小房子,发现那一个个的小胎儿像白净的沙粒一样睡在里面,正甜蜜地呼呼沉睡着。等半球形的蒴果成熟后,摘一颗放在手里揉搓,张开手掌,看见小房子里的白净沙粒已经成了一粒粒的“黑芝麻”,放在嘴里咀嚼,草木的清香。

  母亲总要在秋天采一些野麻的果实留着,等过年蒸花馍馍时,把野麻小莲台的果实倒过来,蘸红膏子绿膏子,用来给花馍馍点花。野麻果实点的花馍馍,花格外鲜艳显眼,像一朵朵野麻花一样绽放。

  《诗·陈风·东门之池》中说“东门之池,可以沤麻”,《易·系辞下》中说“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以书为契”。绳结而治,绳从哪里来?种麻沤麻,搓绳。斯时之麻,乃苘麻也。野麻沤制后,能搓成麻绳。选好沤制的水池,把捆好的麻秆拉到池边,排成一排,放到水里,一层一层码好踩实,然后在麻排上压上石头,两三天后,野麻沤制好了。记得,那时候,母亲手里握着一把两头带卷的刮刀,把沤制好的野麻皮垮下来,再把野麻皮摊在膝上用刮刀刮过,野麻皮刮成白白亮亮的,抽出一根根野麻丝来,把麻丝缠成麻团,挂在太阳底下晒干,就可以根据需要搓麻绳了。我们守在母亲身边,不是学刮麻的技术,而是等母亲剔除那些没有用的野麻皮,我们拿来绑在木棍上,用麻皮做成打“地牯牛”的鞭子,“啪啪啪”打在“地牯牛”身上,干脆清響。看见城里一些老头儿玩偌大的“地牯牛”,鞭子也格外长,我曾经走近他们说:“这鞭子还是野麻皮做的最好。”老头儿们摇摇头说:“现在找不到野麻皮了。”

  记忆里一直储藏着母亲坐在夕阳里用手捻麻团里的麻丝,摁在大腿上搓麻绳,嘴里衔一缕麻绳儿用手捋,穿针引线纳鞋底的画面。从出生到工作,我一直穿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一次外出旅游,在甘肃天水,看到麻鞋的广告:麻鞋舒不舒服,脚自己知道。一下车,我就买了几双麻拖鞋带回家,也给母亲带了一双,母亲拿着麻鞋说:“这鞋舒服,跟我那几年做的一样。”麻鞋穿在脚上,透气、吸汗、贴肉,似乎母亲的体温都还在麻鞋上。

  野麻全身都是宝,剥去皮的野麻秆还可以制成糠灯。满族人在清入关前使用的照明用具就是糠灯,《扈从东巡日录》记载:“暇棚糠灯也……青光熠熠,烟结如云,以此代烛。”《清稗类钞》中对糠灯的制作方法和使用做了介绍:“宁古塔无烛,所燃为糠灯。其制以麻梗为本,苏子油渣及小米糠拌匀,粘于麻梗,长三四尺,横插木架,风吹不息,然此乃旧俗,民间而言也。”剥去皮的野麻秆折成三尺长一支,在麻秆外表上涂上一层苏子油渣与米糠抟成的膏,晾干后斜插在屋内的墙洞里,或卡在木架上,点燃后青光熠熠,风吹不息。

  盛京清宁宫存放着一支皇太极生前所用糠灯。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等皇帝东巡盛京,必恭瞻此灯,溯述家风。孟古在弥留之际特别想与离别十五年的生母叶赫见上最后一面,皇太极的亲娘舅金台什却不人道,只派了姐姐的乳父南泰来见,带来了一点叶赫的土特产。这土特产就是一支糠灯。孟古看到娘家带来的糠灯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糠灯无言,十一岁的皇太极从此与这糠灯亲密无间,带着它戎马走天涯。五十二岁的他在沈阳故宫清宁东暖阁一支糠灯陪伴下“端坐无疾而终”。他死后这支尚未燃尽的糠灯熄灭了,一直保存于清宁宫东暖阁壁问。在顺治皇帝身后一百五十八年间,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等皇帝一共九次东巡祭祖,必到清宁宫东暖阁瞻仰此灯。历史还记载了这样一个事,嘉庆皇帝东巡清宁宫时发现糠灯不在了,问盛京将军富俊,因其“糟旧”而存其库中,当即训斥道:“先朝遗物原欲使后世企仰淳朴之风,即糟旧何碍观瞻?”于是已经糟旧的糠灯又被移回清宁宫。想想这些皇帝们每每观瞻一次先祖们留下的糠灯,其实就是点燃一次糠灯,照亮一次内心。

  我没有用过野麻秆制成的糠灯,但我记忆里储藏着冬天夕阳西下的情景,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灯火还不曾点亮,我站在暮色四合里,听到溪水淙淙有声,一棵棵的野麻秆立在凛冽的寒风里,夕阳染红了那一颗颗还留在麻秆上的野麻果,像一团团的火焰照亮点燃。

藿香:护生芳香一蓬绿



  藿香,又名合香、苍告、山茴香等,属唇形目,唇形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直立,四棱形,叶心状卵形至长圆状披针形,花冠淡紫蓝色,轮伞花序多花,在主茎或侧枝上组成顶生密集的圆筒形穗状花序,花萼管状倒圆锥形,被腺微柔毛及黄色小腺体,雄蕊伸出花冠,花丝细,扁平,无毛。花柱与雄蕊近等长,丝状,花盘厚环状。花期6-9月。子房裂片顶部具绒毛。成熟小坚果卵状长圆形。

  藿香,《本草纲目》日苏与荏,苏是紫苏,荏乃白苏即藿香。紫苏是一年生草本,野生的也是籽粒落地才出苗,藿香则是多年生草本。早在南朝,江淹就做《藿香》诗一首,他埋怨桂和麝香味太烈,“摧阻天寿,夭折人文。”唯有藿香,宜于摄生养气。藿香世代是护生草,其“芳香之气助脾胃,故藿香能止呕逆,进饮食”。藿香,还有个名字叫兜娄婆香。《楞严经》说,坛前以兜娄婆香煎水洗浴。说的就是藿香。法华经说的摩罗跋香,金光明经说的钵诃罗香,都是兜娄二字的梵言也。古人礼佛前要沐浴焚香,这沐浴的汤液里,加的就是藿香。藿香洗浴,身体清香洁净。

  每年夏天,母亲都要采一些藿香、艾草、巴茅根还有大蒜茎秆晾晒储藏,等第二年春天来的时候,用这些草熬制一锅汤,兑水让我们泡一次澡。藿香茎有节中虚,枝叶气味芬芳,能助脾胃,能止呕逆,去恶气,能止霍乱心腹痛。艾草,又名香艾,性温,纯阳之性,通十二经、走三阴,祛湿散寒、温血活血、健胃强壮,还可预防长包长疖生痱子,治疗湿疹。巴茅根,性凉味甘,清热,活血。大蒜,解毒杀虫,消肿止痛,止泻止痢,温脾暖胃。母亲用这些草熬制的汤水,金黄通亮,香气宜人。木屋里香气萦绕,母亲的脸印在香气里,满脸红晕,乌黑的长发上泛着点点雾气。母亲洗净烫猪的大黄桶,兑水后,让我们三兄弟躺进去,母亲满脸笑着说:“也烫个白白的猪儿子。”

  母亲说:“这样洗了身子,保准全年不生病。”

  在藿香、艾草水里洗完澡,感觉全身是清香的,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清香的,藿香的芳香,艾草的土味,巴茅的甜香,这些气息混在一起,沉淀着光阴的味道。

  藿香就长在家门口的小路边,每天路过,每天藿香藿香地喊,似乎应该有个女孩,就叫藿香,秀气而有体香,清纯得像夏初的藿香。后来翻查资料,民间真有一个叫藿香的女孩。故事说,深山里住着一户人家,姓霍,哥哥与妹妹霍香相依为命。哥哥娶亲后从军在外,家里姑嫂二人相互体贴,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一年夏天,天气连日闷热潮湿,嫂子因劳累中暑,突然病倒。她急忙跑到山间为嫂子采药,不幸被毒蛇咬伤了,她拼命地往回跑,帮嫂子煮药喂服之后,自己却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后来,嫂子把她埋了,第二年春天,从女孩的坟茔上长出一丛从没见过的植物,蓊蓊郁郁,开着紫色花,通体透香。哥嫂给这些从未见过的植株命名为“霍香”。霍姓女孩的事迹逐渐被人们传开,后来,人们把这种植物改名为“藿香”,一直流传下来。

  家乡随处可见藿香,家家门前都会有一两株藿香。藿香在,清香在。藿香守著老院子,邪气才不会来。老院子铺着青石板,灰色的土墙斑斑驳驳,藿香长在老院子的门前,青青叶片厚实,茎叶幽深,泛着橄榄绿。夏末抽莛开花,似狗尾巴草穗,淡紫红色。将鼻尖凑近,深吸一口,闻到的是湿漉漉的清香,清凉、静谧。藿香更像一个听话的小女孩,坐在老院子的门前,静静仰望着蓝天。老院子需要的是藿香的那一丝清新的气息。我们偶尔做鱼时才记起用藿香佐料。家乡的小河木叶子鱼繁多,用水里的水虫子窜在鱼钩上,一会儿就会钓上许多。把活泼乱跳的木叶子鱼带回家,从泡菜坛里抓点泡菜,做一回泡菜鱼,起锅时,跑到老院子门前掐几片藿香,切碎撒在鱼汤里,藿香的芳香盖住了木叶子鱼的腥味,鱼的鲜香和藿香的芳香弥漫开来,连空气都染香了。

  进城后,渐渐忘了藿香。一天,在小区院子废弃的花园里发现了一丛藿香,一问,才是进城不久的李大爷从乡下带来的,藿香迅速蔓延出一片绿意,嫩嫩的叶片,正是入时的美味。他热情得很,见人就招呼:“快来,掐这藿香吃,香得很呢。”藿香见土就长,即使再贫瘠的土壤,它也会长得蓬勃而富有生机。于是,院子的人都掐这藿香吃。这藿香有一股甜味,这藿香香得醉人。那天用这藿香做了一碗清汤面,吃的肚皮都要撑破了。李大爷听着大家的议论,一直笑呵呵注视着,说:“这藿香掐得快,长得也快。来掐啊,做什么都用得上。”邻人掐得还是很节制,老人在一旁说:“再掐点。”邻人脸一红,说:“够了。”又一个春日,小区张婶不知在哪里抱回一丛紫苏种在花园里,邻家王大爷又找来一大丛香葱种在花园里。紫苏、香葱一如藿香,体贴人心竟迅速发育,一个春天里就长得蓬蓬勃勃。好了,废弃的花园里长着藿香、紫苏和香葱,一下子多了生机,紫青色的紫苏,橄榄绿的藿香,青青的香葱,高矮有致,一个个比赛着景致的好,邻居们有事无事就在花园一角捡落叶、刨土、除草,个个多了喜乐。

  因为一丛藿香,一丛紫苏,一垄垄香葱,让身居市井的我们,了却了乡情,懂得了人心的相互给予,一如笑可以传染,善行和感恩也一径蔓延开来。后来,我还向李大爷要了一丛藿香种在花盆里,不知不觉,藿香在花盆里长高了,叶子丰腴青绿。做豆花时,我在蘸水里加了切碎的藿香,豆花绵嫩,加上蘸水的麻辣,藿香独特的芳香,妻子说:这豆花好香。我告诉她,这是藿香的味道。

  藿香是宿根草,生命力强,种一次就落地生根,年年复生。从此,我家阳台上年年都有一蓬藿香的芳香。我们在藿香的温暖感应中相爱、感恩。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