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药汤剂停止沸腾
他的手按在我的脉门上
一刹那接通了我的前世今生
病灶或深或浅,瞬息有了回声
波动在他不露声色的表情上
灵息拂动,草药绚丽
经络里的风暴骤起,大雨滂沱
他的瞳孔里飘过几团湿气
我的脉象匆匆滚过,灰暗的洪流
冲决了周身的穴位,一些草药
在他的召唤下开始集结
他默念著它们的芳名
茵陈,栀子,川芎
直到那褐色的汤剂停止沸腾
进入我们灵魂的事物并不多
除了中药,或许还有爱情
素食馆
城市里的流水,穿过假想的菜园
在静脉似的管道里得到驯化
进入风俗和伦理,民乐在发烧
素食馆一闪而过,只是一瞥
我就消瘦一圈,它像一部王法
洋溢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趣味性
与对面的烧鸽子铁锅炖格格不入
这条陌生的街道仿佛重回田园
它拒绝杀生,食谱里删掉了丛林法则
我感念它的柴火灶,它的时尚
从朴素中烘焙传统,且生意兴隆
它披挂了一身草药搭救我们的胃口
食客们依然出入更多的荤食馆
偶有几个胖子光顾这里,他们戴着
大口罩,在城市的物欲中挺身而出
一个养雪花的人
冬至午后,太阳仍然是金质的
伸手就能把空气敲响,埋藏在风中
的鼓声,绽开了无数颗耳朵
远处的山谷里,有一片空白的童话
我相信那是你一个人的旷野
无论相隔多长时间,父亲
我依然听得懂你抽烟斗后的喘息
看即将消隐的落日,怎样一点点
把你的轮廓慢慢洇红,还有
你翻书的时候看到鲁迅头像后
那种面对恩师的严肃
我要你用手动推剪,给我和弟弟
理发,用唢呐吹干最小的妹妹
脸上的泪水。你是家乡令人敬重的
老师,他们都喜欢你写在春联上的
毛笔字,更多的时候你也认死理儿
常把吃亏就是占便宜挂在嘴上
生在北方,你有点儿偏爱冬天
守住家里的火炉,养育膝下儿女
收听来自北京的消息,最喜大雪漫天
你把它们栽种到视野里,默默地
为它们培土施肥,修枝剪叶
我常常在家乡浩荡的悲风里
去见这个养雪花的人,听到喊声
父亲回转身,大雪铺天盖地落下来
此刻你身后的室内,昙花刚落
杜鹃盛开,龙血树鲜活翠绿
病隙所见
身边的病人陆续多了起来
许多从前没见过的症状
纷至沓来,这些有声有色的痛苦
如同上万只蚂蚁,从我的脚下
悄然升起,迅速爬满我的全身
病房之外,还看不见太多伤口
床头心电监护器上跳动的曲线
像挣扎一样好看,这残余的活力
多么优美,呼吸机代替歌唱
正在播放最顽强的美声
急诊室里的慢性病患者努力试着
把时间拖垮,过核磁的老兄一脸惊恐
他深知那可不是玩过山车游戏
电梯间里推出来满身绷带的伤者
他刚从一场车祸里发现幸福
在重症监护室,昨晚还一起喝酒的
晨报记者,仿佛一支失了声的录音笔
瞬间回到羊水状态,高温是
这个时代的气象美学,电视新闻里
不知疲倦的洪水不断被勾兑成
人间暖流,它们冲进了我的胰腺
邻床腰间挂泵的兄弟,久病成医
“当甜蜜成为负担”,我把它设计成
糖尿病专科的潜台词,独有那位
癌症诗人,他在落日里搭起一座小屋
随手扯下一根常春藤,电话里
他说起南方的米酒,并告诉对方
寄居蟹依恋海葵,热射病与太阳无关
有空陪外婆去趟泰国,想喝红酒
要是有杯茶就好了,他说
难民离开海滩
难民离开沉船后,只留下
趴在海滩上的那个叙利亚幼童
上帝从云头落下,一身蔚蓝
黄沙中走出来头戴白巾的真主
我们开始作画吧,上帝郑重提议
真主也仪式感地摆好了画板
就以那个俯卧的孩童做模特吧
上帝抖抖画笔,很有大师风范
真主眼神干涩,瞥了一眼海面
隔空亲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
此刻,季风的牙齿撕扯着海水
波澜是这个悲催世界的全部想象
阁下,你的构图太灰暗了
没有体现出悲剧美,上帝评判道
是你太自以为是了,真主揣着真理
你的自画像太丑了,先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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