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红尘里的鱼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6158
曾野

  1

  每个人的手里都隐藏了生命的秘密。我有时候看着自己的手想,十二生肖中为何没有鱼呢?因为鱼与人一样,是另外一种最智慧的生命。鱼是最美的天使,是女巫。鱼一定有着比人更深情的眼泪,她的眼泪沉浸在水里。我们无法看到。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手的假设。沿着这只手上的纹理一直猜想下去,你会看到另外一种风景。

  这是生命里存储的未来答案,需要你慢慢地研究,用尽你生活的时光去思考,你自然就明白了这一切。自然如同生命,一切都具有神秘感。我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行走,一辆超重载运的卡车呼啸越过我的身旁,我的衣服里顿时鼓满了风的力量。我穿的这身衣服是我哥哥穿剩下来的,他长高了,衣服短了,就给了我。哥哥在一个猪场给老板拉潲喂猪,我正沿着公路朝哥哥打工的猪场走去。卡车飞过之后,尘土便加厚了,它们如烟雾弥漫在我的周身。这是哪一年的南方?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不远处一家士多店里,几个正喝着美津汽水的陌生人都用手指向了我,并发出了惊骇的声音:哇!你看看。我这才通过他们的手指定的方向回转身去,看到了惊心动魄的自己。我衣服的整个背面全都被卡车划开了。我被撕扯一部分衣服的布块已去向不明。背面露出了一个宽敞的圆裸。要是卡车再近一点点,要是我穿的衣服是耐用的纯棉布料,要是我穿的不是哥哥的廉价的旧衣服,要是……我假设了很多种可能。当我看到哥哥正拉着猪潲两只手在用力地推三轮车上坡时,我突然禁不住大喊了一声:哥哥。喊出这一声时,我的手却有了多重复杂的情感在波澜起伏地颤动,我把一只手叠在另一只手上,紧紧地捂住。我想告诉哥哥,刚才我看到了两个自己。一个还在虚构里,一个就站在他的面前。哥哥一定会夸张地笑起来,笑我说出了好笑的话来。

  很多时候我是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的,人从出生到老去,终其一生,不过是按照了自己的意愿去活罢了。有些人活得匆促,有些人活得从容。在匆促与从容之间,我们会遇到许多的问题。这些问题需要解答,需要消磨,需要去操心。我们在现实里是明白的,到了内心深处,却又糊涂了。我们对生活充满了矛盾,对自己充满了怀疑。生活受到挫折时,我们怀疑选错了方向,身体不舒服时,我们会担心自己病了。怀疑和忧虑是现今生活的通病。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人和万物之间还存在着许多未知的神秘。

  生活落寞的人是需要安抚的,他会选择路边算命的先生。他把手大大方方地伸向了对方,算命先生就沿着他的手开始讲述。算命先生说,你最近不顺利,运气不佳。从你这个手相来看,你下个月开始将转好运。不但可以找到工作,在八月份还可以找到一个女孩子。他问算命先生,当真的么?算命先生露着唯一的一颗金牙说,要有假,你割掉我的耳朵好了!这人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目光亮了。他在算命先生的讲述里找到了生活的原动力。我的家门曾国藩就曾说过:“信算命,信风水,皆妄念所致。读书明理之人,以义命自安,便不信也。”身体不适的人总担心身体的某个部件出了问题,担心得越緊感觉就越明显。就试探着用手去摸那个地方,发现真的与原来不相同了。就重复着拿手去摸,是不相同了。难道我真的害病了?身体不适的人就开始着急起来,张开刚才去摸的那只手,红润饱满柔软。她的这只手写满了一种健康的气息。她现在需要的是把这只手交给一个人来判断,来给出她所面临的担心。她去了中医院找到了医生。医生以专家的眼神观察了她手上的细节和脉搏。通过她好看的手医生还研究了她最近的生活私密。然后,拿开她的手,医生用自己宽大的手盖住了她的那个地方,在她担心的部位摸,捏。然后笑了。医生说,没事。你一切都是健康的,平时多注意休息好了。医生的话是一种药,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因为干净有力,她露出了微笑。她再用手去摸时,发现没有什么不相同,跟原来是一样的啊。医生的话和手,是一种隐伏的寓言,消解了她郁积的结痕。医生的手在抚摸她时,她感到了那个地方正被一种来历不明的感觉抽走。以一种新的奇异的安全贴近。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可能呢?这当然是无从知晓的。那么,又会有谁能真正给出你的生活与生命之间的多种关系的问题呢?这当然也是无从知晓的。

  我下楼去超市买菜时,会不会刚好碰到她从楼下上来呢?

  她会不会露出我所熟悉的微笑?

  她说不准就住在我房间的对面。

  说不定,明天去人才市场上面试时,她正好也在。

  她要找的工作正是我所想要的?

  显而易见。人总是在虚构自己的身份和生活。每个人都无处可逃。

  2

  有人问我,你住在哪儿呢?

  我住在一个城中村里,这里的楼房大都是亲嘴楼,阳台和窗子挨得很近。晾晒在阳光里的女人的衣裤,你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的水滴。水滴映出了她们的世界。她们来自不同的乡村和背景;她们有着你难以想象的复杂和简单;她们有着不同的身份和经历;她们有她们的生活,她们有她们的想法。她们在阳台上刷牙,说笑,她们有她们的快乐。

  我故意弄响了咳嗽声。我的故意令女人们的神情有了不自然,她们在我的温馨提醒下调整了自己。很快,她们连同傍晚的风景隐身在了我的咳嗽声里。她们和自己的生活隐身在了这个傍晚。她们上班去了。

  这些在夜晚里呈现的月光。她们照亮了别处的咳嗽。

  隔壁的一位邻居女孩,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她在哪里上班,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常常在傍晚出门,凌晨两三点钟左右回来。每次在楼梯间碰到,我朝她点点头,她都只莞尔一笑。有一次,她在我锁门准备出去时喊住了我,问我,你房间里的电脑是不是可以上网啊?我说,可以啊。她说,我新近买了一台电脑,我也想接上网络,想从你那里联线可好?这个问题来得意外,我看到了她纤细美丽的几根手指在来回地玩耍着。她用了风情万种的眼神期待着。完全可以。我的回答清爽有力。其实我很想问问她,有关她的名字和工作以及其他。她身上有许多的问题是我想要知道答案的。但我终是没有问她。就像她至今不知道我的名字和工作一样,这对于她来说,我同样给出了许多的问题。假设和猜想,成了我和她之间距离的内容。

  好看的女人,她的手一定也有着别致的风情。

  楼下的另一位女人,有一天惊慌失措地敲我的门。我打开了门,她告诉我,她的电脑坏了,能不能去帮她看一下。她的语速很快,语音轻轻浅浅。我是电脑菜鸟。可我真不好意思说我不懂,事实上我是真的不懂。我说,我对电脑不是很懂的。我还是诚实地把情况告诉了她。她不相信,说,你还是去帮我看看吧。我只好随她下了楼去,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原来是穿着睡衣的。我第一次看到穿睡衣的女人很美。她用手娴熟地敲打着键盘,并用手比划着告诉我电脑存在的问题。没想到我这个菜鸟还帮她把电脑捣鼓好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正准备喝水时,门外有开锁的声音。女人的男人回来了。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是他没想到的。女人赶紧说,这是楼上住的邻居,我电脑坏了,叫他来修。男人勉强地对我点了点头,我站了起来,说,电脑弄好了,我回去了。女人说,再坐一会儿嘛,喝完了水再走。

  出了房间,男人重重地关了门。我听见男人对着女人很响地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电脑。我把电脑掀烂算了。显然,男人生气了。在大多数时候,男人的胸襟总是很小的。女人反而显得更为开阔,我们的母亲就有着博大的心胸。

  3

  楼下的门铃旁边挂着一个邮箱,我一直以为这个邮箱应该是为我开设的,好多次想打开它来看看。这不仅是自己的一种错觉,也是一种误会。我觉得这个邮箱给了我无数次的猜想和假设,包括这个使用的人。有一段时间,我租住的楼下到处都是搬运的人。有人要搬离这里,有人却又要搬进这里。有些因为工作原因,有些因为生活原因。来来往往。我们多么像高天上流云。相同的背影不同的奔走。节奏。速度。方向。构成了每个人的现实。

  等安静下来时,才发现那个邮箱不见了。这一次,我猜想了一种真实:那个人搬走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的确问得好。我为有这样的问话感到莫名其妙地好笑。我就有了莫名其妙的动作和表情。这些动作和表情被一个老男人發现了,他注视着我。他问我,你笑我吗?我瞧见了老男人的胡子和厚唇。止住了笑,我才发现我的手正朝着他的方向旋了一圈。他一定是误会了我晃动的这只手了。我这时看清了老男人是骑在三轮车上的,他是个回收废品的。我说,我家里有很多书想卖给你。

  老男人和我开始沿着一楼的楼梯往上爬。我在前面,他在后面。声音跟着声音。一种熟悉一种陌生。一种陌生一种熟悉。他问我,住几楼?我说,六楼。六楼到了。开了门,我拿出了很多的书刊,这里面有发表我的文字的杂志和书,原来都很小心珍贵地保存着,现在觉得没这个必要了。老男人看到我的书是崭新的,就高兴地笑了。说这么新的书你也舍得卖废品啊。我说,是的,太多了,把它们清理掉。他看到书上面到处都写着文学等字样,问我是不是一个作家呢?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他说,我以前在村里还是个干部呢,也喜欢看书的。他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把书整理好了后,站起来试探地问,真的要卖掉么?我说,真的。他说,你不心疼啊,这么新卖废品是最不划算的。我说没关系。老男人酝酿了很久,说,我给你开个高价吧。六毛钱一斤!我说,你都开高价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老男人就用手麻溜利索地把书捆绑好了。老男人的手是粗糙的,手纹的线条简单清晰,食指和中指有着很深的烟熏染的痕迹。他看着我一直在看他的手,就解释说,我的手不好看。是个干苦力的命。我说,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吧?老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像我们这辈人,哪个不是吃苦的呢。是的,哪个不是吃苦的呢?他的这双手让我想起了许多人,很熟悉也很难过。老男人说,我有个儿子在老家也很爱看文学书,他现在读高中了。我看你的这些书都是好书,我托人回家时捎带一些回去。他边说边站起来给我算钱,一共是八元整。我说,这些书不要钱了,全部送给你吧。这是他没想到的答案。他说,不要钱,老板你开玩笑呢!老男人就把钱递了过来,我拿手去挡,碰到了老男人的手,他的手很暖,像早晨晴朗的阳光。我说,真的不要钱,送给你的。

  老男人问我,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我说,快四年了。你呢?

  老男人说,我一直收废品。已经七八年了。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