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许多故事原本只是一份淡淡的乡愁,随着偶尔被勾起的乡思,让我们回忆起似乎无以为忧的童年时光。然而内心与思想渐渐成熟之后,想必许多人也会如我一样,从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故事与传说中,悟出一些美好的关乎德育的深意。这样的时候,即使已经意识到被大人们编的“瞎话儿”骗了,但内心生出的不是埋怨,反倒是对那些朴素而善良的谎言有了一份迟到的敬意。
饭碗不净会娶麻脸媳妇
农民出身的我们,对春时的施肥犁种、夏日的浇灌耕锄、秋季的收割脱粒、冬天的储藏加工都是熟悉的,而且大多有过亲身耕种的经历,理当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是来之不易的。然而小孩子的节俭意识总是不甚强,尽管有时也随着大朋友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诗歌,但似乎只当成诗歌在念诵,并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的教义,所以吃饭不认真,剩满碗的饭粒儿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若再有别的小伙伴勾魂似的在旁边等着去玩儿,那就更是匆匆地扒拉幾口,扔下半碗剩饭就走。为这,多数的孩子都挨过父母的批评或打骂,如果仍不奏效,便会用“剩饭碗子将来会娶麻脸媳妇”来加以威吓。我也曾一度相信这说法,甚至还去探究和考证过。问妈妈如果是女孩子剩饭会怎样?妈妈则随口告知:当然是找麻脸儿女婿啦!记得后屯有个会吹喇叭的大舅,喇叭吹得远近闻名,但另一个特点也非常突出,满脸都是很深的麻坑儿,据说那是小时候起天花留下的。那时我就想,这一定是舅妈吃饭总剩的后果,但在偶尔的来往中观察她吃饭的情形,用过的饭碗是非常干净的。所以我又去问妈妈,妈妈则不容置疑地告诉我,那她一定是小时候总剩饭!没理由再怀疑了,我们兄弟姐妹出于这样的担心,吃饭时比赛看谁的碗干净,赶上喝粥还会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无形中养成了勤俭节约、从不浪费的好习惯。
损毁燕巢要招来灾祸
北方的燕子是一种迁徙的候鸟,春来秋去。
在乡下,燕子似乎是最喜欢接近人的鸟类。每到春来,它们如期而至,紫燕双飞,一口口衔来春泥,选择它们看好的房梁屋角筑起爱巢,共同栖息和繁育下一代。这举动本身,就昭示着一种突破同类的友好与信任。燕子的窝筑得很辛苦,每天要在村外水泡与村舍间往返几十次,得用十多天的工夫才能筑成,泥浆与杂草混合干透后非常结实,且外形如编似塑,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件件精工细做的艺术品。
燕子以空中飞行的昆虫蚊蝇为食,所以无形中充当了乡村农舍的义务清洁工。听老师讲,燕子有时还可以充当天气预报员,只要看到燕子在低飞捕食,就说明天气就要下雨了,因为雨前空气开始湿润,被雨气打湿了翅膀的昆虫飞得不高,燕子只要贴着地皮儿低空飞行就能大有收获。闲下来的时候,燕子们还经常汇聚在平行穿越门前的电线上,用一个个黑色的身体与电线构成漂亮的五线谱,用它们并不优美的声音合唱春的咏叹。兴致来了,它们也会穿梭追逐于院前的垂柳之间,欢快地呢喃着飞舞,那情形真是一幅难忘的乡村美景啊。
传说燕子很有灵性,到哪里筑巢也是很挑剔的。虽然没有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怀,但却有一点“燕至福归”的企望。如果谁家有燕子栖息,那这家起码在燕子的眼中一定是家人和睦、善良可亲、充满祥瑞的。所以每到春天燕子归来,人们都希望它们能选择自家的屋檐筑巢,带来一些喜气与生机。有时甚至敞开着门窗,为燕子前来做窝提供方便。然而,总是有些淘气的孩子们,玩兴一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掏燕子窝拣蛋煮着吃,抓来燕子的幼崽儿满足带有恶作剧倾向的好奇心。记得东院儿铁柱儿家就有一个大大的燕窝,肚大口小,像个大花瓶贴在雨搭与墙垛的交接处。小燕子孵化出来的时候,那窝里的幼鸟嗷嗷待哺,只要大燕子不在身边就喳喳地叫个不停,有时还把黄嘴丫子尚没褪净的小脑袋伸出窝来,窥视外面的世界。就是这个动作招来了大祸,在小伙伴们的怂恿下,铁柱儿趁着父母没在家,英雄气十足地搬来梯子去掏幼鸟,因为手伸不进去,就用砖头砸破了燕子窝。等他把雏燕掏下来,小伙伴们正争相分抢,隔壁三婶气愤地跑过来教训道:“你们这是作孽呀,没听人说,掏燕窝家里是要遭殃的,赶紧送回去!”二柱子害怕了,立即爬上梯子把刚长毛的幼燕送进残破的窝里,然而还没等他从梯子上下到地面,四只雏燕就从已经没有遮挡的窝中摔到地上,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铁柱儿和孩子们怕三婶打他们,都一窝蜂似的跑开了。只留下两只刚叼着虫子回窝喂食儿的大燕子阵阵凄惨的叫声。回到家我问妈妈,掏了燕窝会遭什么殃,妈妈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走出门,仰头看看房檐下的燕窝还完好着,回身瞪了我一眼说:要瞎眼睛,要烂手的,捣坏燕窝将来会房倒屋塌!看到自家屋檐下的两个燕窝里瞪着黑溜溜眼睛向外面张望的小燕子,我也曾有过把它们掏出来玩一玩的冲动,但始终没有敢去尝试。
其实,大人们这近乎诅咒的告诫,并没有任何科学道理,但保护动物的初衷是显而易见的了。人燕互信,和谐相处,家有燕来,不亦乐乎?
偷东西的人会长针眼
不知为什么,小时候好像许多人容易长“针眼”,现在的说法是一种叫做麦粒肿的眼疾,也许和眼部卫生多少有些关系,但曾经一度被告知是因为偷针才会长的,而且这说法真真儿的妇孺皆知的。
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眼睛的下眼皮里突然长了个小疙瘩,从针眼儿大小长到麦粒儿那么大,红肿痒痛。难受的时候问妈妈为什么会长那东西,妈妈故意一脸严肃地问我:“偷了针才会长出这针眼来的,你是不是偷谁家针了?”我连忙委屈地否认,但脑子里却在飞快地回忆近些天的经历,还真的想起了一件事。那天去找王家小哥玩儿,他家里却没人,在等人的时候发现他家的烟笸箩里竟然有一本只用了几张就作了抽烟纸的方格本,在我这个经常用作业背面写字算术的小学生来说,那是多大的浪费呀。于是,就把没有写字的几张撕下来带回家写字了。记得那上面好像有钉书钉,莫不是那带尖的钉书钉也算是针吧?想到这不禁有些后悔和羞怯,脸也随之有些发热了。趁妈妈去外屋,来借东西的邻家大凤姐似乎对我的针眼有些幸灾乐祸,还带着故作诡秘的神色小声对我说:“我听说看了自己不该看的东西也要长针眼的,以后一定要记住噢!”说完,得意地一甩辫子转身到外屋拿着母亲找来的盖帘儿走了。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前几天在柴垛旁边看到她和正在搞对象的二愣子抱在一起亲嘴儿,见我走过,二愣子还一脸不高兴地撵我快点走,我意识了自己的不受欢迎,虽然悻悻地走开,嘴里也愤愤地嘟囔着:妈妈说男孩女孩拉手亲嘴会生孩子的,你们竟然还敢!没想到后来这个说法竟然也准了,弄得前村后屯都在传说他们的事儿,就连骄傲的大凤见了我也低眉顺眼地急急走开。
为了不再长针眼,那以后,我不敢去动别人家一针一线,看到什么不宜参观的,也赶紧知趣地走开。说来也怪,那以后真的没有起过那令人讨厌的针眼。至于大凤他们的事,我似乎也吸取了教训,玩过家家甚至真的谈对象的时候,从不敢轻易碰对方的手和嘴……
摘了打碗花儿会打碗
夏季到来的时候,乡下房前屋后的障子边,经常会长满片片绿篱,花期一到,那片片绿色中就会不间断地开出成群成串的淡紫色或浅红色的小花,形似喇叭,孩子们都叫它喇叭花,但那花很脆,摘的时候稍不小心就会破碎。大人们说那叫打碗花,常常叮嘱我们不要去摘,摘了它,就会打碗。對此,我起初是半信半疑的,直到有一件事发生,才有点信以为真了。
小时候经常和一群小伙伴玩一种“住家看狗”的游戏,男孩儿要用蒿草或泥塑在林间或房后阴凉处准备一个“家”,娶个媳妇回来,模仿大人们“过家家”。那游戏很有仪式感,伙伴们手里捏着喇叭花嘟嘟着欢乐的曲调娶亲,还要两个人四只手交叉相握搭起个花轿,抬着新娘进门,客人来了还要出去看狗迎接进门。那天是我做新郎娶漂亮的邻家小妹,为了赢得“新娘”的芳心,我把门前园内种的尚未成熟的凤仙花的籽荚摘来,夹在她和女伴儿们耳朵上作耳坠儿,绿篱上的打碗花全部采来做成花串儿打扮新娘,还摘来些园田地里刚刚成形的黄瓜纽、柿子球等做食材,用泥捏的锅灶做饭招待客人,还用手帕叠成娃娃当成被呵护照顾的孩子。
姐姐放学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屋里剪了妈妈的鞋样儿为娃娃糊小风车玩具,又见我摘了许多园内的花果,她气冲冲地指责我胡闹,还拿起笤帚要打我,我转身就跑,听到身后啪地一声,回头一看,装糨糊的那只小花碗碎在地上摔了好几瓣儿,糨糊也洒了一地。“这都是你揪打碗花揪的!”姐姐一边嚷着一边追出来,“新娘”和小伙伴们四散跑掉了,我的“小家”也就这样被冲散了。看看姐姐没赶上来,我停下脚步喘着粗气还在想:摘打碗花会打碗还真的准哪!
在没有了伤害与破坏之后,满院的凤仙花、扫帚梅、打碗花又尽情地开放出一片灿烂,小院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蝶飞蜂舞、鸟语花香。
可怕的“拍花先生”
在乡下,似乎每个村屯的周围都存在着一个神秘的人物——随时能带走小孩子的“拍花先生”,有的地方也叫拍花老太太。记忆中,小孩子被拍走的事情常有听说,却总未看见本村有孩子真的被拍走。也许是因为那时各家孩子都多,每每听说有这样事件发生的时候,似乎并不能引起太大的轰动,只是多了一个家长们借机教育孩子的理由:不要再可哪去野啦,小心像后屯老谁家的孩子一样被拍花先生拍去!不知这种传说中的恶人为什么会被命以“拍花先生”的雅号,或许因为开始多是女孩子被拍走,或许拍的都是六七岁的小孩,或许那神秘的拍花者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先生的样子。传说“拍花先生”似乎还会什么催眠术,只要拍一下你的肩膀,或撒一种什么粉、吃了一块什么糖、闻一朵什么花儿,都会像吃了迷魂药似的稀里糊涂地跟着就走。
虽然有时半信半疑,但讲故事的大人们往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并常常用指名道姓的案例来佐证,不由得你不信。记得有一次我好奇地问起四婶娘家一个亲戚的孩子是不是真被“拍花先生”拍走了,四叔肯定地说,就是前一年夏天的事儿,据说是在一片玉米地和荒草甸子连接处,那个孩子去深草中抓蝈蝈,有人看见他是跟着一个体型很瘦的中年男子走的,转眼就不见了。于是,“拍花先生”终究在我和小伙伴们的心中成了一件确凿的可怕的阴影,所以从不敢四处乱跑,尤其是庄稼都长起来,深草没棵,到处都可以隐藏“拍花先生”的时候。女孩子当然更是小心,放学下地、打猪草、采蘑菇、挖野菜,都会结伴而行,无形中都有了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后来,这传说又演绎成“拍花先生”专拍不听话的坏孩子的版本,当然听话的好孩子不去乱跑,拍走的就固然应该是坏孩子,这似乎也是合乎大人们那善意的逻辑的。
至今我也不知道“拍花先生”是否真的存在,但拐卖人口案件的屡屡发生,倒是让我觉得那传说可能也有真实的成分,只不过是把可恶的人贩子罩上了一层可怕的神秘色彩,那是为了能收到更好的教育效果吧?看看现在相关媒体对拐卖人口的报道,你就会知道人贩子的危害有多大,让多少幸福的家庭猝然间骨肉分离甚至家破人亡。其实记忆中的“拍花先生”不就是现实中的拐骗妇女儿童吗?时代不同了,但教育意义是殊途同归的,都是让人们提高警惕,防止拐卖人口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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