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布鲁塞尔
她来自英国北部一个叫哈沃斯小镇的一个牧师家庭,从小就喜欢文学,但为了生存只能把文学搁置在心底,怀揣创办女子学校的梦想,于1842年早春登上了开往教堂之乡布鲁塞尔的轮船,开始了异国求学之旅。
在布鲁塞尔她就读的寄宿学校是埃热夫妇办的。埃热先生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法国人,敏锐热忱,睿智博学,在法国文学方面颇有造诣。他讲课时很投入,激愤处拍案而起,动情时泪洒衣襟。她很快意识到,埃热先生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才智敏捷的人,他给她的种种初次印象都是最最神圣的;埃热也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与非凡才华,视她为得意门生。一年后,聘她为英语老师。多么幸运!既解决了温饱又可以继续留在老师身边。此时,她对埃热老师的依恋犹如鸟儿对天空的眷恋,未离开已想念。
在她和埃热都没课的时候,埃热请她教他英语。她欢喜得无以名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冲着老师羞涩地点头。从那天起,她天天盼着天亮,天天盼着下课,天天盼着快点坐到老师身边,接住他的目光,听到他的声音,这样过一个小时,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个小时。然后,把他留下的、吸了一半的雪茄收藏在自己的抽屉里。每当这个时候,她觉得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每天的这一个小时。
埃热夫人冷眼旁观,发现这个来自英国的长相一般、有些腼腆的姑娘,除了她丈夫埃热以外不跟其他人交往。和埃热在一起的时候,她容光焕发,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这种美,可以瞬间将她变成一个令人向往的女人;但对于她埃热夫人,这个姑娘却一改往日的彬彬有礼,变得越来越挑剔。埃热夫人不露声色,十分得体地重新调整了老师们的课程,这样一来,她和埃热的空闲时间就错开了。同时,埃热夫人很礼貌、也很矜持地暗示她,不再欢迎她走进他们家的起居室。而此时的埃热先生,也觉察到了她对自己的爱慕。他既不想伤害她,也不想让双方陷入难堪的境地,迅速从中退出来,巧妙地回避着她。她没了再呆下去的勇气,于1844年初返回了哈沃斯。
孤寂的夜晚,她把对埃热先生的爱与思念化作一封封信,从哈沃斯寄往布鲁塞尔,但除了从荒原传来的风声和雨声之外,没有只言片语送到她的家中。她哭了。理智让她停下笔来,而情感却让她欲罢不能。她不由自主,梦回布鲁塞尔,痴情地望着埃热先生的背影,写下了传世名著《简·爱》。
这是她有生以来,以所有的激情和浪漫写成的爱情故事。当她写到简·爱来到桑菲尔德庄园这一段时,简直无法住笔,一口气写了二十来天,直到高烧不退才停下。十个月后,当她在最后一章的开头,写下“读者,我嫁给了他!”时,她对埃热先生始终不予回应的、在现实中无法得到的爱情,终于在小说里得到了补偿。
不久《简·爱》卓然问世,震惊了整个英国文坛,不仅为她打开了英国文学圣殿的大门,还为她日后赢得了财富、荣誉、朋友和无限的赞美。从此,她的名字注定与维多利亚时代永远地连在了一起。
她,就是英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夏洛蒂·勃朗特。
法国小花风铃草
1947年1月,法国作家波伏娃应美国几所大学之邀去讲学,在芝加哥结识了美国作家纳尔逊·阿尔格伦。初次见面他们就像老朋友一样无话不谈,很是融洽。波伏娃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比她小一岁的身材高大、谈吐不凡、潇洒俊朗的男人;而她的风采、她卓越的才华以及她身上特有的塞纳河左岸的艺术气息,也同样深深地吸引着阿尔格伦。两个月后,他们俩坠入爱河成了恋人。
同年5月23日,这一天对阿尔格伦而言是终生难忘的。在波伏娃寄来的信中夹着两枝小花。此花的名字叫风铃草,是波伏娃在巴黎的郊区特意为他采摘的。
這小小的花草仿佛是个预言,预示着他俩的爱情也像风铃草的花期一样短暂。在相爱的日子里,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足半年,聚少离多成了这段跨国之恋的宿命。由于大洋的阻隔,大多时候他们只能在信上谈情说爱,倾述相聚的欢愉、离别的忧伤和两地的相思。
正所谓情浓之时愁也重。平常时日对于厮守在一起的恋人而言,如燕子疾飞似的匆匆滑过;而对于与波伏娃隔海相望的阿尔格伦而言,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是长久的等待?可想而知,别后的思念有多甜蜜,也就有多痛苦。
认识波伏娃的时候,阿尔格伦刚刚离婚,是波伏娃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给他以快乐和慰藉。所以他从心底里珍惜这份感情,真挚地、全心全意地爱着波伏娃,希望能与她组建一个家庭,白头偕老。
和属于自己的女人、还有孩子一起住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享受夫妻之爱和天伦之乐,一直是阿尔格伦的梦想。但他又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不懂法语,法国作家也唤不起他的兴趣,可以说对法国一无所知;他热爱写作,他的工作就是写这个城市,而且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做这份工作。于是,他书信给波伏娃,请求她来芝加哥和自己一起生活。
让阿尔格伦大失所望的是,波伏娃婉言拒绝了。她说她可以放弃旅行和各种娱乐,也可以放弃朋友和巴黎的甜美,但就是不能放弃那个对她写作和工作唯一有意义的地方,因为她不能仅仅为幸福和爱情而活着。波伏娃的这番话让阿尔格伦很受伤,他即刻作出回应:“手臂再温暖,当它远在大洋彼岸的时候,它就不再是温暖的了……这不是说,我已不爱你了,但你离我好远啊,到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相隔好久啊。”
爱到深时是怨时。他们之间出现了不和谐,都为对方不肯做出牺牲而苦恼。爱情渐行渐远。三年后他们的关系从恋人过渡成为朋友,保持着书信往来。通信截止于1964年11月,这期间波伏娃总共给阿尔格伦写了304封信,其中在最后一封信的结尾处,波伏娃告诉阿尔格伦,她将于明年五月赴美,并说她的回忆录第三卷《时势的力量》将在美国出版。
遗憾的是,正是这本书导致了他们俩关系的最终破裂。因为在这本书里波伏娃描写了他们的爱情,暴露了他们的隐私,阿尔格伦为此大为震怒,一句话也没说,断然终止了和波伏娃的交往,并一怒之下把波伏娃的信全都给卖了,但转天又费尽周折,全都买了回来。
1981年72岁的阿尔格伦因心肌梗塞猝死在美国家中,经记者报道人们得知,在阿尔格伦的遗体旁边,有一个保存完好的铁盒子,里面是波伏娃寄给他的一千八百多页书信和那两枝枯萎了的风铃草——不再相见,并不代表着不再想念。
分手了,爱依在;花萎了,香依旧。三十多年前,波伏娃的一句“我为你采集的法国小花”,是镌刻在阿尔格伦心灵深处的一个永远的香吻。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阿尔格伦的风铃草做了无言的回答:永远的永远。这就是爱的长度——超越了生死,注定在生命之外延续。
花间晚照杜拉斯
进入晚年的杜拉斯,虽然还保持着与前夫的联系,但已经与情爱无关,她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恬淡、从容。也许世间情爱皆有定数,在她61岁这一年,也就是1975年春,一个叫扬·安德烈亚的大学生以书信的方式走进了她的生活。
他们相识于康城大学。当时对杜拉斯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见面会,但万万没料到,康城一别后,她几乎每天都收到扬·安德烈亚的来信。慢慢地,扬·安德烈亚的模样,随着书信在杜拉斯的腦子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可爱。她开始习惯,不,是开始期待扬·安德烈亚的来信,这成了她的一种乐趣和享受。有时她一边喝酒,一边在心里和扬·安德烈亚对话。那熟悉的笔体、温存的话语和到位的解读,让她仿佛又回到了被年轻男人追求的年纪。那是多么遥远而又美好的年纪!
时间进入1980年。没来由的,信突然中断了。难道他就此消失啦?杜拉斯陷入恐慌。一夜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得空旷而冷寂。为了让自己换个环境,她决定前往特鲁维尔。在特鲁维尔的黑岩公寓里,她有一套“悬在大海上”的房子,每年的夏秋两季,她都在那里度过,只是今年不同,离夏天还有些时日。
特鲁维尔是安静的,或者说是与世隔绝的,小城里几乎没有社交活动,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滩。这也正是当初吸引杜拉斯的地方。黑岩公寓在海边东北角陡坡的半腰处,由数十级宽大的台阶与沙滩相连,其中杜拉斯的房子在二楼的最右侧。
风平浪静的时候,特鲁维尔就像古斯塔夫·卡里伯特笔下的油画。远处的海岸是灰紫色的,岸上泊着棕色的小船。浪花沐浴着阳光,透着黄色和玫瑰色的光泽,映衬着绿的海和灰的天。但,如此美景,依然无法让杜拉斯快乐起来。因为骄傲、因为自卑,因为那些不可捉摸的情绪,她总是不得不中断手头的专栏《80年夏天》,然后端起酒杯,走到窗前与海同饮。此刻,孤独魔咒般笼罩着杜拉斯的整个生命,直到扬·安德烈亚的再次出现。
那是七月的一个傍晚,电话骤然响起,扬·安德烈亚说希望明天来拜访她。出于矜持,杜拉斯开始略表拒绝,但终究怕失去,随后说带瓶酒过来吧,特鲁维尔离康城不远,我们一起喝一杯。这将会是怎样的一种诱惑呢?朝思暮想的来访,乱人心性的美酒,还有神秘的海上之屋。
转天上午11点来钟,扬·安德烈亚出现在杜拉斯的视线。从早晨起,她一直守在窗前。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着扬·安德烈亚推开黑岩公寓的大门,走过花园的甬道,然后直奔她的房间。再然后敲门声响起,伴着轻柔的声音“是我,扬。”随着杜拉斯的迟疑,敲门声再起,声音依旧轻柔。杜拉斯感动了。
她打开门,扑进扬的怀抱,宛如故人久别重逢。多么温柔、热烈而又自然!这就是杜拉斯!作为一个女人,你可以爱她,也可以恨她,但她的魅力是无可抵挡的。正是这个拥抱,淹没了扬·安德烈亚来此之前的种种不安。他被她迷住了,生活中的杜拉斯和书中的杜拉斯一样令人着迷。她不是很漂亮,但很美,有某种光彩。和她在一起,扬甚至感觉不到她的老,就像他感觉不到自己年轻一样。他们喝着扬带来的波尔多红酒,一直聊到天气凉下来,以致夜色深沉,扬才意识到说再见,只是太晚了,回康城的车已经错过。最后,扬在杜拉斯儿子的房间里度过了特鲁维尔的第一夜。天意?还是心有所属?反正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式开始了。
扬决定留下来。杜拉斯到处给朋友们打电话,说她遇到了一位天使。这位天使便是扬。他的可爱、温柔、羞涩乃至梦幻,让杜拉斯想起了少女时代的中国情人。也是这样的盛夏,他为年少的杜拉斯揭示了性爱。如今情史重演,在弥漫着花香和酒香的夏夜,杜拉斯为扬揭开了性爱的面纱,成为扬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而扬也宿命般成为她的最后一位情人,共同演绎了一场长达十五年半的忘年之恋。
什么是故事?什么是传奇?大抵彼此向往、彼此成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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