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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7018
柴薪

  立秋以后

  立秋刚过,天气渐渐凉下来了。但正午时分还是很热的,俗称“秋老虎”。但这种热有点薄,有点浅,有点淡,盛夏时的那种热力、持续、锐利的酷热不见了。蝉声也稀了,蟋蟀声却稠了。稠得仿佛密不透风,像一匹巨大的蓝色布匹。不过,倘若细细去听,还是能听出某种破绽。从破绽中透出一丝清寂的东西。破绽越来越大,变成一个一个撕裂的大口子。蟋蟀声也稀了,“布匹”变得褴褛。后来,只剩下一条一条声音的长条儿,蓝色也变成了青灰色,挂在树木的枝头,飘来飘去,细细的,欲断还连,似乎很遥远。早起晨跑,途径府山公园,草木的景致似乎也和以往不同了。似乎没有了春天的蘇醒,蓄势待发,夏天的勃发,欣欣向荣。一切似乎都在变,可一切似乎不是马上在变,而是那种不经意间地变,像那种留声机里的老唱片,不急不缓地旋转着,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给人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草木的叶子仍然苍绿,叶沿却悄悄长出了斑点,并将渐渐变黄变枯,极为触目。

  不知为什么,不只是草木,有些事物,也会莫名地给我某种秋天的感觉。比如,一个地名,长台(我出生的地方),衢州(我生活工作的地方)。比如,一本书,《本草纲目》,比如一个人,李时珍。还有徐霞客和《徐霞客游记》,他们和他们的著作是不是一种绚丽而永恒的生命绝学和美学?!

  还有哪些像秋天一样的诗人和作家呢?温庭筠、李商隐、苏东坡、辛弃疾、徐志摩、萧红、张爱玲、松尾芭蕉、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

  立秋以后,日落时分,露水潮起,秋天的气息和夏天的气息明显不一样了。夏天的气息是激越的、高亢的、热烈的,像一首抒情诗,繁复而复杂。秋天的气息则是低沉的、沉郁的、冷静的,像一阙婉约的宋词,细微而内敛。夏天的黄昏似乎很长很长,像唢呐的声音似乎离你很近,始终围绕着你。秋天的黄昏似乎很短很短,像箫声仿佛离你很远,远得像草原深处的一盏马灯,带着跳动的模糊的光晕,风一吹,轻轻地晃动着。

  父亲生前曾说过,人过六十,手硬脚硬,一年不如一年了。当初还不以为然,其实人过五十,便一年不如一年,老得很快了。如今,只剩下老母亲了。秋风凉了,想起母亲逐渐增多的白发,瘦小的身影,迟缓的动作及举止,自己又不能经常回家看她,隐隐有一丝愧疚感。想替她衰老,却又不可能。

  有许多人,在我们的生命中存在着并与我们血脉相连,有许多人,我们往往从没想过他们会变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一切都似乎天长地久似的。可是不知不觉,居然很快就变老了,令我们猝不及防。他们的衰老里,有某些我们的不忍心,不太愿意和不太敢正视的东西。

  “生命如花,岁月如流。”许许多多普通而平淡的经历,不管它的故事是有意味的还是无意味的,却都是我们的一生。

  黄昏雨

  “黄昏的雨滴,是谁的心哭泣。”每当听到这句歌词,心里忍不住喟叹:茫茫人海里,知己在哪里?知己就是知音。人可以成为大自然的知音,人和人也能成为知音。比如,俞伯牙与钟子期,管仲与鲍叔牙,陈重与雷义,嵇康与阮籍。人和人之间,隔世也可以成为知音。比如,陶渊明与苏东坡,韩愈与欧阳修,“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杜甫晚年漂泊在夔州,咏怀宋玉,杜甫也可以是宋玉的知音。

  《诗经》《全唐诗》《宋词》《元曲》中,我一直认为,宋词里的雨水似乎要多些,总是没完没了仿佛下不完似的,尤其是黄昏开始下的雨。每一阙宋词仿佛都被雨淋过,拎起来抖一抖,都能抖下一身雨水。而抖干的宋词,打开后,里面又处处是月亮,溶溶的酽酽的层层叠叠的月亮。

  到了南宋,雨下大了,密了,绵了,地上长满了青苔,草木凄凄,人的心头就长满了愁绪。“一片春愁待酒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又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而无论细雨沾桃花,疏雨滴梧桐,或是聚雨打荷叶,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听上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如今在这些之外似乎再笼上一层凄迷了。任你有多少豪情壮志,义薄云天,怕也经不起如此的风雨吹打。雨,尤其是黄昏雨,该是一滴滴湿沥沥的灵魂,在窗外呼唤。

  我一直认为,汉语到了宋词已是风流雅致登峰造极的境界了。而戴望舒的《雨巷》,让我徒增一丝忧郁和忧伤,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却让我起了漂泊感和沧桑感。我是个喜静又喜动的人,或者说是个“矛盾”的人。静及思动,动及思静,但动也不怎么动,不可能剧烈的运动,只能走路散步,动得静悄悄的,就像“月移花影上栏杆”似的。

  看惯了春花秋月,花开花落,雨停雨聚,潮起潮落。人过五十,许多问题自然而然也就不成问题了。对许多人来说,人生没什么大起大落,但逆境和顺境,往往都经历过,但逆也逆不到哪里去,顺也顺不到哪里去,既不可能惊天,也不可能动地,更不可能泣鬼神。那么,乐就乐在其中,苦就苦中作乐。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人总有牵挂,但要懂得放弃,有得,也必有失。人生苦短,一路行来,风吹雨沐,山绕水环,山高水远,往事前尘,不知不觉就老了。

  “落花寂寂黄昏雨,深院无人独倚门。”几番风雨之后,一地落花,残红点点,原本是毁灭,却似乎成了一种繁华。在这种情境之中,想不惹尘缘,似也不能。那就策马前行,直接踏过去就是了。

  风雨催花开,风雨又送花去。风雨似有情,风雨又似无情。如今的黄昏雨下到哪里去了呢?只有记忆里的那场黄昏雨,却再也无法抹去了。

  中年记

  早上起来去衢江边散步,从西安门大桥东端朝北往二中方向走,看见信安阁边上的那几株桃树,枝条透红,似乎已经孕蕾了。台阶边的那几丛绿嫩的草芽,也早已按捺不住从台阶的缝隙处钻了出来。春天来了,一夜之间,花朵又一次次第开放,青草和树木又一次苏醒过来。不久后,一切似乎又将一片生机盎然。回去时,顺手折了一枝长满花蕾的桃花,回到家里插进前段时间购得的一个铜瓶里。忽然觉得,中年就像铜瓶里插花。

  中年以后,生活是沉甸甸的,如一个铜瓶。自己的生活,自己承受,酸甜苦辣咸,风霜雨雪雾,还有如今频频出现的雾霾。同样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饭自己吃,自己吃不完,也不能倒掉。人生经不起浪费,也不能分给别人,就像自己的字画,自己的文章,自己以为是好的,到别人那里可能就不好了,甚至会感到厌恶。

  于是,知道了不能强人所难,于是,知道了欣然接受,于是,知道了随遇而安,知足常乐。虽时不时仍有艳想、妄想、幻想,但知道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虚幻。于是对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懂得珍惜,怕失手打碎了,因为很明白自己已经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了。

  中年以后,不知为什么我似乎开始偏爱短的东西。短发、短衫、短文、短诗、短剧(长篇电视连续剧已经没有心思看了)、朋友之间短暂的相聚和别离、短暂的外出采风或旅行等等。

  中年以后,哪些东西不是短的呢?划过天边的大雁,飞过信安阁的麻雀,一闪而过的流星,璀璨的烟花,回故乡去的次数和日子,来去匆匆的春天和秋天。光阴一寸寸在消逝,暮色中,那些幽远、绵长的河流,总会让我莫名地感到无穷无尽的寂寞和短暂。中年是人生的鼎盛时期吗?不,绝对不是。对大多数人而言,上有老,下有小,两头都有牵挂,虽心比天高,却往往命比纸薄,满汉全席是属于那些大人物和幸运儿的。普通人吃普通的饭,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这样才好。比如,今天,我把铜瓶洗干净,插上一枝亲手折的带蕾的桃花。中年,有的时候会刻意寻找热闹。但大多的时候是喜欢寂静的,不想说话,一个人对花无语。

  中年是陶罐里煎中药。

  陶罐是一种最本色的器皿,陶土经过碾压、打磨、制成土坯、不用上油彩,在阳光下晒干或风干,放进窑里,用柴火焚烧,再经过火与焰的洗礼,涅槃,铅华尽洗,成为陶罐。而中药大多是草木,大多是苦的。是药三分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只有苦才是一种人生的至味。祖母生前经常说:“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受苦的,不是来享福的。”以前一直认为这话是悲观,如今才领悟,原来是生命中的大度和坚忍。

  人不能耐甜,甜的东西容易发腻,却能耐苦。苦里有大智慧、大境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苦海无边,苦中作乐,苦尽甘来,梅花香自苦寒来。苦,最耐人寻味,咂吧咂吧,似乎有隐隐的甜,像大漠孤烟,像长河落日,像无限清穆中的一抹殷红。

  药喝完,而陶罐犹温,陶罐来自于土,也将终必复归于土。而药渣泼在地上,会被尘土覆盖,就像人来自于尘土,也将归于尘土。天高云淡,花瓣无风而自落。没有多少人读过我的文字,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名字,没有多少人会牵挂我或者记着我。有些人爱过我,已经将我忘记,有些人恨过我,也已经将我忘记。

  中年以后,天光云淡,暮色渐起,褪去满身的荆棘,河水奔流,飞鸟轻啼,孤帆远去。中年以后,这苍茫的人间,多少人孤獨一生,永不能相遇,多少人轻言离别,从此变成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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