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春

　　大庆油田的核心区叫萨尔图，蒙古语是沼泽地的意思，在发现油田之前，这里是一片荒芜草原，百里没有人烟。它的西北紧连着原属科尔沁的杜尔伯特蒙古草原。千百年来，这里不仅是蒙古人游牧部落的领地，也是草原狼生存的天堂。

　　漠漠荒野，刮着对面不见人的大烟泡。零下三十多度的高寒低温，冻得太阳都失去了光泽，苍鹰的翅膀似乎也被冻僵了，他们躲在鹰巢里不敢露面。枯干的老榆树擎着没有水分的枝权，不停地瑟索着……

　　老狼四眼领着他的养子凶残艰难地行走在雪野上。现在，他们已经从萨尔图草原进入了杜尔伯特草原。他们正在被人类进行着最后的围捕。

　　时间定格在1970年的深冬。

　　早在30年前，人类的繁衍膨胀就已超出了狼的承受范畴，领地的缩小，食物的匮乏，人类的捕杀，已经令草原苍狼陷入了绝境。现在，基本可以认定，四眼就是松嫩平原上最后一只苍狼了，因为他领着的凶残的养子，是一只人类豢养的狼狗的后代。

　　10年前，四眼作为60多只苍狼的首领，率领着他的狼群，铁旋风一般纵横在萨尔图草原上。那时他是草原上的斗士，超一流的猎手，他有风一样的速度，雷一样的力量，豹一样的凶狠。如今他老了，力量不再强劲，利爪不再锋利，嗅觉也不如过去灵敏了。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换取暂时的苟延残喘，因为作为最后一只苍狼他已经陷入了绝境。

　　进入了寒冬，就进入了狼捕猎最艰难的时期，大雪覆蓋了一切，也覆盖了猎物的行踪——猎物的脚印一过，马上就被风雪弥漫了。狼的嗅觉变得比夏季更加迟钝。1970年的这场雪，是历史上罕见的大雪。

　　临近晌午，四眼领着凶残停下来，这里是向阳坡，他在雪地上挖了一个临时巢穴，他们躲进去就可以避开暴虐的风雪，更主要的是前面就是那个叫好尔陶的村子，他曾经在这个村子袭击过羊群，还在苏木小学附近杀死过一个孩子……那是对孩子的爸爸实施的报复。如今，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寒冷和饥饿轮番折磨着他们，他们要趁今晚的风雪到村子里再干上一票，哪怕是弄到一只羊羔也可以暂时摆脱死亡的纠缠。躺在巢穴里，凶残摊开四肢抖动几下示意他想睡一会。四眼呜咽了一声，表示同意。四眼不能睡，一方面要保持高度警惕，尽管气候恶劣，但人类的魔爪无处不在。另一方面他老了，没有那么多觉。但躺下来，浑浊的阳光洒在脸上，还是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慢慢地，他沿着时光隧道走进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的一个早春，母亲同时生出了他们兄弟姊妹5个，每一个都是母亲自己咬断了脐带。他是第三个降生的，其他4个都是浅灰色，只有他自己是深灰色的，两只眼睛上方有两个白色的圆圈，长大以后就被人类称为“四眼”。四眼只知道，等它们7天后刚刚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兄弟姊妹5个变成了3个，后来才知道，有一个刚刚出生，因为不能动弹，两个时辰后，被母亲认定是死亡了，被她毫不留情地吃了下去。当时他不理解，认为母亲过于狠毒了。四眼是公狼，没有机会做母亲，但成年后他做了父亲就知道了母亲的苦衷，作为一群孩子的母亲，她要养活大孩子，就要保证有充足的奶水。作为狼的母亲永远都要扮演着冷血与温情混合的角色。月子里，母亲不能去捕猎，要留下来照顾孩子，捕猎的任务落在了父亲的身上，父亲捕猎回来，把有限的猎物肉食放在洞口。在狼的世界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孩子出生的一周时间里，父亲是不可以进洞内的，那样极容易带进来外面的病毒和细菌，幼小的孩子抵抗力很差，还难以抵御病毒的侵袭。父亲在洞口放下食物低啸一声就走了。母亲来到洞口，有时是一小块动物的肉食，有时是她喜欢吃的动物内脏，也有时是父亲从嘴里呕吐出来的接近碎烂的食物。不管是什么，她都会尽快地把它吃下去，她需要奶水。从小四眼就比其他的兄弟姊妹强壮，吃奶他总是第一个挤上前，只有他吃饱了其他同胞才可以享用母亲的乳汁。吃饱了，他在洞里晃来晃去，母亲常常跟在后面舔他的肛门，后来他才知道母亲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给他们通便。防止他们因粪便板结而活活憋死。这个时期他们的生命很脆弱，粪便板结会憋死，经常拉稀也会要了他们的命。听说人类做过调查统计，狼一窝最多能生8到10个崽，通常生3-4个，满月可以出洞，减少奶水，母亲喂给他们经过自己反刍后已经糜烂了的肉食，两月后可以断奶吃肉。大约有60%的小狼在断奶前会夭折，而另外40%中也有20%在一岁前会因捕猎、被其他动物袭击或是同族争斗而死亡，真正留存下来的实在太少。

　　丛林的生存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现在，老狼四眼咀嚼往事直到泪水涟涟。

　　太阳谢幕了，风有所减弱，月黑风高，大地迷茫。四眼带着凶残，拖着因饥饿而无力的身躯悄悄地向村里潜去。整个村子都漆黑一片，只有村头的大队部灯火通明，四眼不知道这是人类在开批斗会，他把这视作了人类设下的陷阱，因为羊圈就在大队部的旁边。他们悄悄地潜伏在羊圈附近，大队部里传来了人们的喧哗声。四眼发现羊圈修筑得很高很高，圈门几乎被钉死。进入羊圈很难，想离去，但面对着羊圈里咩咩的叫声，四眼的五脏六腑都抽搐不停，即使面对人类的陷阱他也要铤而走险，他一定要等到人们散去之后再作打算。他选了一处废弃的断墙，这里可以抵御风寒。凶残似乎也明白他的用意，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13年前，四眼就出生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保如浩特屯附近的欢乐谷，那里有族群的洞穴，后来蒙古牧人袭击了这里，掠走了狼崽。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在这里和牧人进行了好几次大战。

　　四眼在幸存的三个兄弟姊妹中是体质最好的，也是个性最强的，小小的他就暴露出了超群的霸气和雄心。10个月大的时候，他被父母亲驱赶出狼群。这完全缘于狼的本性。父亲是族群的头狼，他要构筑自己的王国，必须排除异己，对于一切可能对他构成挑战的对手他绝不会手软，包括自己的孩子。父亲貌似凶狠地追赶他狂咬他，其实他知道父亲还是手下留情，但如果他拒不离开的话，肯定会受到大的伤害，直到死亡。无奈，他只身逃出了洞穴，他知道他必须离开杜尔伯特草原，如果在父亲的领地父亲再次见到他的话，那么他就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