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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链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5162
秋其

  怎么会走到这儿,我说不清楚了。

  天气很好,出门前我和女儿静伊说,我们向环绕着我们房屋的山慢慢走,随意玩耍。山道四通八达,向南向北都可以,向东向西也都是可以的。“要紧的是我们抛在身后的距离。”我摆出一种流放他处的姿势。

  “可是,妈妈永远不会走很远。”她撇撇嘴,不以为然。

  “是的,日落之前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家。因为家人在等我们。”那时是晌午时分。

  我们经过人来车往的牯岭街,公园牯牛石雕,菜市场,石头或是木质的老别墅,呼啸而过溜冰的男孩们,背包的游人,猫,垃圾箱,广告牌,亭子,山谷……那么多的画面、词语、符号、生活,还有弥漫在山中那种奇特氛围,似乎那些山的记忆、那些逝去的缺席者,正与在场的风景盘根错节交相融汇——整座山中小镇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阿拉丁山洞,那么有魔力。我有时会渴望这种漂游在风景中观望的奇妙感觉,就是穿梭在巷道石阶楼梯、观景台与晾晒的衣物之间,我都有可能迷失了自己。也时常看看身边走着的女儿,想从她的表情中探寻一个孩子对周围世界的感受。

  我们这样一路漫步,像是在观赏,又像什么也没看到。视线中的风景似乎和我们经历着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又一一擦身而过。不知何时我们走进了这片密密的松树林,我记得松树林中有一条通往回家的松树路。

  一轮很大的落日担在西山那条细线上。几棵倒下的枯树干斜穿过我们正要探寻的方向,小路在我们相信它的地方突然折断:前方是断崖溪涧。

  高处的山坡上,树木太稠密了,密密的叶子如同云彩。我们要找的松树路在哪里呢?

  看看四周,还有一条小道通向松林中的一栋屋舍:石头叠上石头,故事加上故事聚集起来的,就像山中所有真正活着的老建筑一样,联系着往昔的光阴。它们多半很有些年头,有一堆无法回答的问题。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老房屋,更令人有一种梦境般的迷惑感。

  那条白狗就是这时向我们转过身来的。起先我们没注意到它,屋檐有那些挂在晾衣绳上的布巾衣物,它背对我们蹲着,如同屋檐的一块大石头。它是这房屋的一部分,不过它是锁链拴住的活物,它站起来,用眼睛盯着我们。这是一只高大的短尾牧羊犬,毛色全白。这热情的美丽囚徒开始汪汪汪咆哮起来。

  “别怕。”我感觉女儿在往我身上靠,“它被锁在墙上。”

  “树林里也有打狗队来么?它会很难受的。”

  “主人生怕它出去迷路了,出危险。它会习惯的。”

  “它还在叫。”

  “因为我们的出现。”我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

  “我不喜欢那根链子。还有——妈妈可以换一种方式么?”静伊发现了我的小动作。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腰杆挺直,眯着眼看了我们一眼,并不予以理睬,但与他的狗交谈。用动作,他伸出双手与它轻轻扭打,互相推来搡去,又摸摸它的下巴,狗安静下来,男人转身进屋了。想来这是一个缄默的家伙,如同他的房屋。

  “他是牧羊人吗?或者是……山林强盗?”

  “松树林里没有羊。他也许是镇上的导游、司机、设计师,说不定也是画师、作家……总之是跟我们一样的山中居民,做自己的事,有自己的喜好和习惯。”

  “他刚刚在和他的狗说话。”

  静伊盯着狗看了一会儿,又看看那栋林中老别墅,渐渐不再害怕。这里人迹稀少,但脚下的湿土和枯叶的气味、四周蔓生的植物和的这栋房屋的生命迹象,令一个七岁的孩子置身于又奇妙又自豪的勇敢探险之中。甚至是,她本能地就可以进入这个世界,和树林、鸟鸣狗吠及流水的生命接轨。

  房屋的几扇门或敞开或虚掩着,但并未等我们。山风轻柔却绵而有力,头顶的树木在天空交汇,有些稳定的,几乎像要永生的雀巢很醒目地攀在树枝上。鸦雀晚归了,看看山那头,余下半个落日。

  “他们住在真正的树林里,可是永远这样也挺无聊的。”静伊叹了口气。

  男人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大铁桶,大步朝我们走来,我们可以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它不可怕。出口就在那儿。”男人抬起下巴歪了下头,朝屋后示意了一下方向。随后跨过枯树干,下得溪涧,再不说话了。他的热情全都倾注在那哗哗喷泻而出的水流上,一段历经潜流地底、又飞跃四溅的旅程。

  “走过去。”我和女儿将手对在一起,彼此手指交叉,似乎会获得一种神奇的力量。

  白狗站在那儿。在最初的警惕兴奋之后,它不再狂吠,而是用它的眼睛凝视着我们,试图了解什么。我们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走过去。在悄无声息的静默中,我们彼此等待着相遇,接近。它会不会在某一刹那间挣脱链子向我们扑过来?我的眼睛不断撇见墙壁的锁链末端,那儿在摇晃,这么近。一切解放都蕴含着美感和危险。如果锁链和一切的惯例都挣脱了,我手心里的小石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过来吧。”一个声音从我的喉咙里轻轻飘出。我伸出了我的手,小石头无声落在小径草丛中。

  它把潮乎乎的鼻子伸过来,它美丽的皮毛柔软而气味奇特。

  哺乳动物的眼睛,潭水一般忧郁。

  站在松树路上,我和静伊回过头,看了看那只狗。它依旧站在屋檐,凝视着我们的方向,犬吠声再次传来。这四足动物困扰着我,它同我一样置于万物之中,为何身在此处?“生命虽四处皆是,但少有全然的呈现或完美自由的个体。”一位终生使用黏土表现可怕压力和束缚的伟大雕塑家如是说。如果链子加长一些呢,它可以从屋檐走到阳光下的小路、松林又回来,是否会如我一般多一些快乐了呢?

  山林的言辞是富饶的,多神而凡间的。林木、风声、溪流、星辰、炊烟,或许是站在屋檐下看世界的一种补偿?我闭上眼睛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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