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子平稳地向前,这是个众多阴霾天气中的一个,灰蒙蒙的云,令人压抑,绝望。树尖上那些黑色的纵横交错的电线,诡秘莫测,难以想象的尽头,不知道会衍生着什么样的故事。
老杆子叼着烟,驾驶这辆大众越野,这家伙是我两年前认识的大哥,说来话长,K4088,石景市至哈尔滨的火车,软卧上相遇,这几乎是电视电影剧本里被写烂演绎烂了的关于相逢的老套情节,然而,事实的确如此。
那是羊年的第一个月份,正是春运高峰一票难求,为了完成老头子交办的大事儿,只好十二分不情愿地托市政府办公室的人,写了张条子,因为根本无票可买。
石景市到哈尔滨,九个半小时的车程,难以想象我一米七八,一百七十多斤的块头该怎样熬过大通车厢里被各种气味声响充斥,诸如放屁声、呼噜声、磨牙声、大蒜味、烟草味轮番攻击的苦楚。
我苦着脸,把身体缩在黑色貂皮大衣里,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硕大的笨拙的圆滚滚的狗熊,不断剥削体内的脂肪,好逃过肃杀的冬眠期。
单位的司机小张,把我的行李箱直接送上车,列车长见了条子,二话没说便安排我到列车员休息的一号软卧车厢。车站,疯挤的人潮像散落的蚂蚁,成群结队乱哄哄地寻找绿皮车厢的入口,各种包裹袋子被举上头顶,人恨不得都生了翅膀,直接越过,飞到车厢里,而我这时,已坐在软卧车厢的窗口,打开了一听红牛。
市政府办公室,常年迎来送往,早已与掌管列车的车长们亲如一家,逢年过节,石景市知名的土特产,在热气腾腾的火车上,被一张张热情的脸所笑纳,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几趟列车也无外乎地对市政府各级领导的出行敞开绿灯。我这次奉老头子之命去省城看王叔叔,就是受惠于此。
站台边,送我来的黄秘书还在与穿制服的胖列车长寒暄,兴许又在为哪位市里领导安排出行事宜。架着一副眼镜的黄秘书,是老头子指定给我的老师,让我跟着学写那些什么烂七八糟的公文,学习为人处世之道,我表面上哼哈答应,心里并没瞧得起他,只看他见了领导便卑躬屈膝极尽察言观色之能,心里便如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火车拉响了汽笛,将裹在皮大衣里的黄秘书渐渐缩成一个黑点,胖列车长也没了踪影,我把目光收了回来。
我的右斜方,一个国字型脸,年纪约摸四十几岁的男子进入了我的视线,生了两道浓眉,眼睛不大却有神,直鼻梁,厚嘴唇,平头,标准的东北大汉模样。蹊跷的是,那天,整节车厢再没有人进出,就我们两个人。我拿了本书,躺在铺上,插上耳机,边听音乐边翻书,准备好生享受列车读书时光。
小兄弟,看的啥书?还有吗?借我看本呗。
对面这个国字脸轻声问道。
我把眼睛从书本挪开,订了七八年的小说选刊,权作解无聊之饥的,虽然深陷社会的大染缸中,精神上的救赎还是要有的。
这是追求问题。
抱歉!只带了这一本,要不,你先看,我听手机音乐。
我把书递给他。
好好,谢谢啦。
国字脸乐颠颠地接过书,一目十行,只十几分钟,就打了四五个哈欠。
还是给你吧,我看书就犯困,没文化真可怕,可怕的是有文化,没办法,就是不爱学(东北音:xiáo)习。国字脸揶揄自己道。
我笑了笑,您谦虚了。
胖列车长进来了,身后跟着这节车厢的列车员,热情地握手,寒暄。
崔总,好长阵子不见了,又去哪儿视察了。胖列车长一脸谄媚。
去黑虎滩那边转了转,没办法,不盯着不行啊,不出事还好,出事就他妈的大事儿。
打火机的声音,一缕缕烟雾飘入我装睡的鼻孔里,列车上禁止吸烟的规矩都是给普通人定的,铁路人就是牛逼。
接着是压低的声音,什么黑金,什么下家,什么点,我支楞起来的耳朵,只听见这些含混不清的名词儿,接着是拉拉扯扯,胖列车长吩咐列车员去准备晚饭,勾肩搭背咬耳朵,穿插着几声得意的笑声和故作矜持的哈哈声。
算了,不认不识的,与我何干,迷迷糊糊中,刚刚手机视频女友小雨那张桃花依依的小脸蛋儿,又浮现在脑海,犹如鱼儿在水里打了个滚儿,香吻仿佛还在唇间,我宁可在这样的欢愉中睡死过去。
小兄弟,醒醒,醒醒。耳边传来一个男中音。我使劲扒开眼睛,像青蛙样翻转过来仰面朝天,抖开四肢,努力恢复知觉和意识。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火车急速而弛,车厢里亮起了灯,我的面前是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
你睡了六个小时了,年轻是好,连睡觉都让人嫉妒。国字脸咧开厚嘴唇。
他,就是后来成为我铁哥儿们的老杆子。
我起身,揉搓了几下脸,捋了捋刚剪过的头发,坐到靠窗的座位上。车厢依旧是我们两个人,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快到了吧?现在这是到哪儿啦?
我嘟哝着,用手扒开车窗蓝色布帘一角,除了铁路两边有几盏灯孤零零地发着暗黄的光,黑漆漆的夜色令人感觉一种虚空的麻木。
快了,再有个把小时,就差不多了,已经过了安顺。国字脸两条胳膊枕在脑后,舒服地靠在床头回答我。
领导,去五号餐车,饭都准备好了。还是上午那个肉球胖车长,制服被厚肥的身体撑得呲牙咧嘴,看上去痛苦极了。
小兄弟,见面就是缘分,跟我一起去吧,国字脸很豪爽。
我摇摇头,说了声谢谢,到地方再吃。要知道,哥几个都等我呢,我那几个狐朋狗友,都是我大学寝室的室友,我们还都是2011届土木工程系里的混世魔王,导师心里的如假包换的纨绔子弟。
整天抱着一把吉他晃来晃去的叫老西,爸爸是W市工商局一把,小不点儿是我们的狗头军师,一般被导员点名产生轰动效应的行动都是他策划的,娘亲是石景市经济开发区主管建设的副区长,据说还是市里某位领导的红颜,这句稍显八卦性质,理应掌嘴,看在我心直口快想必读友不会怪罪。小不点儿从来就不和他娘亲在一条战线,除了他娘亲的钱以外,小不点最爱的人是奶奶。娘子是哥几个当中最老实可欺的,哥几个不开心了就会拿他开涮,他是我们这里最爱学习的孩子,不过,很早离异的父母让他恨这个世界,娘子生来一副女人的容貌,长睫毛,白皙的脸,说话细声细气,顾得此绰号,但不妨碍我们是老铁,每次导员点名扣学分,总也少不了他一个,我们臭味相投,弄一场音乐会啦,整个像模像样的朗诵会啦,哄女孩子啦,都离不开哥几个,我们是自诩除了学习不好,哪哪都好的江湖四剑客。
出乎意料,国字脸很快吃完回来了,还带回个上白下蓝两层的塑料保温桶,两盒小菜,一个红烧肘子肉炒青椒,一个是清炒三样,半桶米饭还冒着热气。
快吃吧!小兄弟,下车还得俩钟头呢,先吃点垫吧垫吧再说。国字脸把一双红木筷子递到我手上。
这不能再推辞了,人家是诚心诚意,我顺从地接过筷子,道了声,谢谢!便埋头吃起来。
年轻真好!看小兄弟你也是一表人才,以后一定错不了。国字脸摸出包软中华,弹出一支,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两缕蓝烟从鼻孔处飘散开来。
我还羡慕您呢,今儿跟您借光了,这么大一节车厢,就咱俩,多肃静!瞧您又给我带这么好吃的饭菜,真是太比特否(beautful)啦。我愉快地夹了一筷头肘子肉,放进嘴里。
现在这车票太他妈紧张了,咱这节车厢是给乘务员休息用的,现在乘务员都在各节车厢散着呢,半夜就都回来了。国字脸笑眯眯地解释。
哦,这么回事儿,我猜您就不一般人儿,车上能遇见,就是缘分,欢迎大叔到石景,对了,您有名片吗?
我狼吞虎咽,吃了人家的饭,别连名字都不知道,这样想着,我还没忘举起先前喝了半瓶的的红牛做了干杯状,老头子最推崇的告诫我最多的一句话是,多做高帽,逢人便送,吃与不吃,都受用。
不要叫大叔,别人都叫我老杆子,叫我崔哥也行,别把我叫老喽。老杆子呲牙笑了,接着说:
看着你,就能想起我当年,扛着行李卷下煤窑,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也不嫌累,对生活充满理想!这一晃儿呦,就有二十多年喽。
肘子肉做的真香,入口即化,配着青椒,简直真他妈的没sei了,老杆子的这番感慨,我并没往心里去,俩小菜半桶白米饭很快风卷残云,摸着鼓起来的肚皮,我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乐颠儿地去饮水机处打来开水,先给老杆子的保温杯里续上,我这点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软的本事也算是继承光荣传统了,老头子喜欢我这个,说我会来事儿,像他的种!
我叫林北,到石景就到家了,我看您的手机也是智能的,有微信qq什么的,都能加我。美食能令人心情愉悦,我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跟老杆子说。西子这混蛋,说已经到省城火车站了,不点儿和娘子他俩去接小雨了,一会儿要给我接风,我他妈哪儿还吃得下!发了个要吐的表情,飞快地打上一句:就为哥儿们做了一件好事儿,你懂的!西子瓜皮图像连连闪烁,十几个色色的表情撞进来。
老杆子递过来个名片。谢谢!我接过名片,飞快地扫了一眼,东岭煤炭经销西岔口分公司总经理,难怪,铁路大爷们对他毕恭毕敬,财大气粗的单位,再挂上耀眼的头衔,可想而知。
火车拉响了进站的汽笛,我开始收拾行李,与老杆子别过。各位看官,之所以啰里啰嗦说这么多,火车上与老杆子相遇,因为这个重要人物的出现,才有了我本篇后面的故事,容我慢慢道来。
二
我把小雨带回了家,我的卧室也是我们的爱巢,我家的保姆已经习惯了我们白日黑夜的缠绵,对于我的个人问题,我老子是看不惯的,但我有个宠我爱我的老妈,且就我这一个宝贝疙瘩,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高中时代,算来,我的女友就走马灯似的,像地里生长的韭菜,割掉一茬还来一茬,用我妈的话说,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后,我老子也屈服了,给下了句定语,年纪大了,定了性就好了,我不知道什么叫定性,是稳重踏实还是听话乖巧,反正年纪大了是事实,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而立之年于我一步之遥,我老子之所以妥协迁就我过于放荡的私生活和整天混迹社会无所事事的态度,借省里某位领导的公子被爆艳照门使之仕途中止的前车之鉴,老头子千方百计念了个紧箍咒,把我送进体制部门的大山下,接受五百年的再造,现在看来,老头子的英明决策是对的,来到气象局工作两年,我自由散漫和(执垮)纨绔子弟之气收敛了不少,气象局的工作很适合我,既不用按部就班又可以体体面面,用老头子的话说,走上共产主义的康庄大道。
我可以九点去上班,也可以下午两点去,闭上眼睛都能弄明白的那几个数据,只要晚上不耽误七点半钟《石景新闻》的天气预报栏目,我就OK了。
小雨是我在省城读大学认识的女友,她在我们大学校园外面,起初开一家烧烤店,后来经营咖啡馆,我和西子、小不点、娘子是那里的常客,喝啤酒撸串子嚎歌经常至凌晨,西子的吉他经常在午夜响起,吸引女生宿舍多少扇窗多少颗少女怀春的心,现在无从知晓,反正昏天黑地的那四年,我在小雨的照顾下活了下来,当然,分分合合的,期间忍受我的绯闻和各种女友的困扰,但这个穿白衣的女孩,最终俘获了我,我只能说,我要是头狼,她准定是猎人,她知道我的脾性,挖好坑,下好夹,专等我受伤饥饿忍无可忍的时候出现。因为狼一旦饱了的时候,给肉也不会吃的,更向往亲自捕杀和大块朵硕新鲜食物的感觉。我就是那样,一头无耻的又自卑可怜的狼,小雨这么说我的时候,我就会扑上去,做狼状撕咬,直到身底下的呻吟声响起,直到天地把我们融化在一起,直到我们相拥着在幸福的喘息中睡死过去。
我老子不常回家,我当教育局长的老妈是个工作狂,家里一般就是我的天下,尽管小雨在我老子和老妈那里不太受待见,但我的坚持让他们束手无策,要么让我回到浪子状态,要么接受小雨,这样的谈判进行了半年之久,我安心气象局,让老家伙们看到了希望,小雨从千里之外的省城,来到我身边,我们征战六年之久的恋情终要开花结果。
但是,小雨在我家这阔大的复合式三层别墅里,并没感觉快乐,尤其是我老妈,从来没正眼看过她,与她对话时间最长的,就是关于我,我不听老头子和她的话时,把我的顽劣不懂事统统归咎于小雨,归咎于我们的恋爱。小雨到这儿来,完全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也就特别依恋我,我上班她只能像猫儿一样被关在屋子里,只有我在的时候,她才有安全感。小雨是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我老妈眼镜后面那两束光,冷的可以杀人,小雨这样形容我妈。
当然,至于妈和媳妇掉水里先救哪一个,这类脑残问题,我是从不会去多想的,我妈就想给我找一门当户对淑女风范能担林家相夫教子之大任的这么一美好女性,可惜,身为她和老头子唯一亲生骨肉的我,并不买这个账。
太阳已经挪移到窗口的正前方,紫色的纱帘在阳光的抚摸下温情脉脉。客厅里,吸尘器轻微的声音划过波斯地毯,我拿开小雨的手,摸到枕下的手机,五个未接,十三条微信,先看了电话,未接对方显示,老杆子!我很惊诧,火车上一别三月有余,微信上他的动态不多,偶有几条都是煤炭行业的宣传和不疼不痒的心灵鸡汤,我迅速点开微信,果然他的留言,林老弟,打你电话,未接,奔腾酒店三一六,不见不散!
其余几条是大学群里的同学抢红包和说黄段子的,毫不犹豫把它们删掉,没忘了看下时间,九点半,我迅速跳下床,惊醒了小雨。
干嘛去?林北。
来了个朋友,我去看看,可能要招待吃顿饭,然后直接去单位,你睡吧,乖。
我回身吻了下小雨的额头,几步蹿到卫生间,洗漱刮脸,西装衬衫,自打进了气象局,我就告别了嬉皮士的主流,那些时髦的皮衣皮裤,大牌的红色夹克紫红色牛仔藏蓝色吊脚裤,已经被老妈尘封衣柜,周末休息也要学着体制里的年轻人的穿着,很正统很气派的休闲装运动装上身,不由得悲叹,温水煮蛙何其多啊!
保姆端上牛奶和新烤的草莓芝士蛋糕,金黄的煎蛋上面浇了一点点海鲜酱油。
阿姨,小雨起来你再给她热杯果汁,她喜欢喝甜的,谢谢!
临了,我没忘了嘱咐阿姨,小雨喜欢喝热果汁,她胃不太好,即使大夏天,也很少吃冷饮。
开出了我那辆奥迪A7,我还有辆悍马越野,车牌是4个9,老子轻易不让我开,怕我太招风给他惹事儿。
上了二环,拐上林荫大道,列宁路41号,就是老杆子住的奔腾酒店,奔腾酒店是石景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除了市政府招待外宾的坤鹏酒店可以与之媲美,入住奔腾酒店的宾客绝对是身份和品位的象征。
五月的阳光在北方还不是很热烈,街上的丁香花花香浓郁,各种绿植也纷纷伸展枝叶,准备迎接火热的夏季,锁好车,夹起公文包,进了酒店旋转门,早有门童立在旁边,笑容可掬为我引路,迎宾小姐美丽的笑容,艳红的嘴唇使人心情明朗。
进了房,老杆子先给我个美国式的熊抱,一点也没为唐突造访而解释和回避,自然的拥抱,熟稔的交谈。
林老弟,我是来石景谈业务的,就想来一趟,怎么的也得见见老弟,相见皆是缘,咱俩是有缘人。老杆子还是那么热情,拉着我坐到沙发上,递过来一听红牛,这家伙,真是细心的可以,竟然还记着火车上我喝的红牛。
嘘长问短,谈谈近来工作,又讲了讲台风,石景市的工业企业改革。我抬腕看了看手表,差十分十一点,午饭时间到了,刚要张嘴,却被老杆子大嗓门打断。
对了,大哥给你带了点见面礼。老杆子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呵呵笑着,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个长方形红木盒子,红木盒子上打着编号,镀金的小锁是个人像,嘴唇里含着一颗红色按钮,精致美观。
大哥,这怎么好意思,这绝对不行,老弟不能要。我极力且坚决地推辞,无功不受禄,想必这老杆子有求于我,否则一见面就给这么大礼,我心里私下嘀咕。
好,好,好,不要不要!小老弟跟我太见外,这是我一朋友从缅甸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是真货还是假货,你先帮我看看总可以吧。
老杆子按了一下盒子的按钮,盒子自动打开,一块半尺见方的金黄色锦缎上,卧着个弥勒玉佛,佛身通体灵透,光彩照人,弥勒咧着嘴,腆着肚,手托脖颈,笑容可掬地望着我们,一边凹槽里还放着盖着红戳戳的证书,盒子内侧,是和盒子外侧打的编号一致的等级验证码。
受老头子影响,我也对玉略知一二,家里有个储藏阁楼,老头子收藏的各种玉都潜伏在那里。
我小心翼翼拿起玉佛,走到大玻璃窗前,借着阳光的反射观察。如果是上等玉,就会通体无杂质,没有细纹,里面是光洁的,即玉石表面在光照耀下所能看到的闪光小面,就像翅状的闪光,这是翡翠玉石独有的特性,尤其是在没有抛光的面上,翠性往往特别明显,并且玉石表面见到的好像橘皮状的表面起伏现象,这也是翡翠玉石的鉴定特性。如果翡翠颗粒粗大不均时,肉眼轻易就能看出这种翡翠的豆粒状结构,也就是常说的“豆种翡翠”;翡翠颗粒细小时,就是常说的“老坑冰种翡翠”“老坑玻璃种翡翠”,一般具备这几点,这种玉石便能定为A货翡翠。反之,别看表面光滑,内里却很粗糙,杂质较多,玉石成分较少,这是先用各种强酸浸泡翡翠,然后用树脂胶充填经过酸洗的翡翠,并进行固结,增加翡翠透明度和机械强度。一般把这样处理过的翡翠称为B货翡翠,一般人不好识别。
不用说,老杆子这块缅甸玉佛质地不错,也能算玉中一等品,根据我的目测,市场价怎么也得十几万以上。
大哥,我看是块好玉,正经儿不错。我把玉的特性和鉴别依据跟老杆子讲了讲。
老杆子佩服得连连伸出拇指,拍着我的肩膀叫好,我更加飘飘然,虚荣心像刚冒出的笋尖,被雨水宠幸过后嗖嗖上扬,嘴上却还是故作谦虚。
我不行,只是皮毛,我老子才是看玉的行家,收藏玉器二十几年了,经常有朋友和熟识的人来家里找他看玉呢。
是吗,哎呦,这感情好。老杆子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早有准备。
那就拜托兄弟你拿上,让家父帮着给鉴定鉴定,费用我出。
什么费用不费用的,哥你真是见外了,那我先带上,等明儿抽空让老爸帮你看看。
老杆子这么一说,我连想都没想,一口便答应下来。
老杆子哈哈笑起来,老弟,不要客气了,大哥心有数,你得先请哥吃顿饭,大哥今天上你家门口做客来了,你咋的也得招待招待,咱俩这不就扯平了。
老杆子说话诚恳直爽,不掖不藏,典型的北方汉子,我肃然起敬,请大哥招待大哥必须的必么,东西你先放宾馆,咱以后再说,先去吃饭喝两杯,再去泡脚桑拿,烧烤K歌,我这一条龙呢。
说说笑笑,我拉着老杆子出了酒店大门。
三
老杆子在石景市成立子公司开业那天,我带着小雨去捧场,老头子专门让我带去个红包做贺礼。半年前,老杆子的公司作为石景市招商引资项目落户工业园区,享受石景招商优惠政策,从审批到税收,一路绿灯,这家子公司,是挂靠东岭煤炭公司的招牌,专门与政府部门和直属企业谈生意,以低于本地市场价10%的红利,销售黑金。
电梯上到11楼,停下来,老杆子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我和小雨出了电梯,老杆子把我们引到1102室。自从半年前,老杆子定下来石景发展业务,就与我们一家渐渐都熟稔起来,老头子对他赞赏有加。说老杆子做事大气,思维敏捷,且比黄秘书还要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玩得转社会哲学,是高人。对此,我常常是耳朵睡着了,老头子便骂我,孺子不可教也。
办公室不大,十几平米左右,办公桌的桌牌赫然写着东岭煤炭公司石景市煤炭经销分公司字样,笔墨电脑一应俱全,窗台水仙花热烈地开着,发财树高大的枝叶在墙角油润发亮。
我开玩笑地说,你这大经理也忒抠门儿了吧,给自己弄一这么小的办公室。
老杆子呵呵笑着,并没搭我的话,而是将脸转向小雨。
未来的小弟妹,看看咋样?昨天就已经让他们安排好了,以后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摆设,直接交代给人力资源部的小潘就行,一会我叫他上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什么?大哥,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呢,这有小雨什么事儿?我一头雾水,小雨脸上也一片茫然。
老杆子没回答我的问话,摸出手机拨出号码,到1102,快点!
老杆子笑眯眯的,不管我的急赤白脸和小雨的一脸疑问。只是顾自摸摸这,看看那。一会儿,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跑进来。
崔总,您吩咐吧。
小潘,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公司的经理助理小雨,以后你归她领导,什么事都要跟她请示汇报,需要我出面的再打我电话,听懂了吗?
听懂了,放心,崔总。小伙子来个标准的四十五度角旋转,将脸面朝小雨。
小雨助理好,这是我的名片,请随时安排我工作。
这个叫小潘的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朝气蓬勃的,人也长得精神,有点像韩星吴亦凡,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子军人的气质,一看就是训练过的,举止得当,说话毕恭毕敬,彬彬有礼。
我和小雨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
你先下去吧,有事会叫你。老杆子挥挥手,年轻人迅速来个军人式的转身,走掉了。
老弟,以后小雨就归我管了,你大可以放心,工资按我的百分之七十开,我年薪二十万,她就十四万,我十万,她就七万,我们是私企,按效益说话,你看咋样?
老杆子将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对着我,却让我如坠雾中,烟卷儿缕缕升起的蓝色气体在阳光的映射下迷状散开,看不见归处。
小雨只是开过两年烧烤店,哥这么大的公司,她也不懂经营啊,能胜任吗?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雨也附和我连连说,不妥不妥,大哥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份工作好像我真担不起来,万一搞不好,那不是给大哥找麻烦呢嘛。
小雨关键时候举证得有理有据。
老杆子轻蔑地摘掉一片已经发黄的发财树的叶子,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叶片没有起飞,还在他手掌里固执地与他对视,老杆子把手掌捏紧,摊开,叶子已经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老弟,弟妹,你们就别推辞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弟妹在家呆着也无聊,就当到这开心来了,业务嘛,可以慢慢来,慢慢学,再说我能在石景开这家公司,你是功臣,你也不用感谢我,这是大自然的丛林法则,付出就要有回报,以后你慢慢会懂的。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小雨吵了起来,以前都是因为我的玩世不恭或者忽略她的感受亦或因手机微信几个时髦年轻女孩暧昧问候语的出现而发生争执,是再普通不过的恋人之间的加了些作料的小插曲,而这次,却是由于我坚决不同意她到这里做什么狗屁助理而吵起来的。
我怎么了!谁说我干不了的,我偏要试试,我算看好了,林北,不光是你妈看不起我,你也一样。小雨眼里含着泪,在车里跟我吵,俏脸因为生气而变得惨白一片。
老杆子的事你还没看出来么,那是看老头子,是看你吗?万一你干不好,怎么说得过去!我也气急败坏,这丫头,还真搁这跟我较上劲了。
告诉你林北,我就是不去老杆子的公司,我也不在家呆着了,我不能等吃嗟来之食,为了你,我才在你们家忍气吞声,我就是要工作,再这么待下去要弄疯我了,我也有尊严,有自己的理想。小雨尖厉的高八度的声音丝毫不比车喇叭逊色。
停车,让我下去!小雨一扯开安全带,去推车门子。
这姑奶奶,看来这回是玩儿真的了,我一手摸着方向盘,一手抓紧她的胳膊,太危险了。
我知道,小雨,你都是为了我,为了咱们的爱情,我的意思是,工作不工作不都一样吗,这不有我呢嘛。
有你,有你,有你我还不是在你家呆的这么憋屈么,你看你妈那张脸,天天阴的能拧出水来,我都不如你家保姆受待见,不就嫌我高攀你们家了么!你还让我继续这么呆,呜呜呜……
小雨不理我,整整三天,没跟我说一句话,也不吃东西,我只差给她跪下了,汉堡,炸鸡翅,披萨、糖醋排骨,黄桃锅包肉、鲫鱼汤,保姆换着法儿做菜,每次都无功而返,我被冷落在方厅的大沙发里,老妈恰好出差杭州,否则我的处境会更惨,老妈会把我俩一起赶出去,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怂包!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儿子!我去!
小雨的胜利以我彻底妥协告终,我的约法三章无非是冒了气的皮球,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想弹跳的武功已经废了。小雨上班了,并没我想的那么糟,她很有经营头脑,人又聪明,就像当年那个胸有成足的美丽鱼娘,下饵撒网将我网住,我轻而易举地成为她的网中之鱼囊中之物,公司的业务,她只熟悉了一周,就基本理出头绪,干练精明不输于我亲爱的老妈,整个人也神清气爽的,我也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林北,我今天签了一份百万的单,知道公司有多少利润吗?4000大卡的煤350一吨,到石景知道多少么?750,除去运输和打点的,每吨纯赚200,公司账上收益二十几万。
小雨一边往脸上贴着一块面膜,一边对我说。
再赚钱是人家的事儿,关你屁事儿,干好你的活儿得了。
我翻了个身,继续躺在床上读迈克尔·杰克逊生平,这是我顶喜欢的摇滚巨星,可惜寿命太短了,他死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迈克尔了,不管他负面新闻有多少,我依然爱他。
去你的!你吃枪药了,说话那么冲!小雨给了我个肘花点炮,后背一阵剧痛。
我说林北,你就是没有经商头脑,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商业爆炸时代,经济统领一切,谁有不如自己个儿有,你太安于现状,给自己点勇气,干出点样儿来!小雨白森森地一张脸凑过来,两只黑洞后面狼眼般闪闪发亮。
我听说现在买股票基金可赚钱了,林北,你说,咱也买点儿呗,咱也得攒点私房钱啊,不能总指望你爹妈。小雨靠在我肩上,用一根手指轻刮我的脸颊,若有所思。
让我睡会儿,乖,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咱这样挺好,什么也不缺,有房有车,还有俩以后给孙子挣钱的爷爷奶奶,还不满足啊你。我把书盖在脸上,舒服地摊开四肢。
一根冰凉的手指头点住了我的额头。
林北呀林北!你就是那扶不起来的阿斗,给你机会,不去创造,这么好的资源不去用,更待何时呀。小雨长长地叹了口气。
再说,咱们结婚还不定哪年哪月呢,你妈又不喜欢我!他们越不喜欢,我越要干出点名堂来,是吧,林北,让你媳妇儿给你争口气吧。小雨凉森森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面膜后面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窈窕的身影隐在壁灯空荡的光晕里。
法式壁灯,无所顾忌,橙黄的光漫延开去,诡秘地伸出长臂,握紧卧室每个角落,紫色的法国碧蒂沙印花落地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喧嚣,在这个被石景人称为富人区的高档别墅里,我把自己放空,世界也空了,睡眠将我和小雨分离在席梦思大床的两端。
四
我坐在老杆子的车上,无语。秋天说来就来了,街上落叶被风卷起,不知飘落何地,就如我此时的心情,我的颧骨明显塌陷下去,曾经令许多女孩子迷恋的那双有着浓黑睫毛的大眼睛,失去了光泽。这阵子,酗酒,打牌,蹦迪,西子小不点娘子,我们四剑客始终厮混在一起,他们都是同一个目的,就是看住我,不让我去做傻事!
石景至省城的高速,已轰轰烈烈胜利开通,据说上了央视的新闻,老杆子他们煤炭公司赞助了一千万,这让老头子很满意,老杆子的坐骑,从不轻易自己驾驶,只是,这次例外。
我摇下右侧车窗,凉呼呼的风一下子灌进来,老杆子咳了两声,却没阻止我,我需要被疼痛的感觉,需要人痛击我一顿,甚至,出点什么车祸也好,这样,我就可以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公出的路上不幸遭遇意外,可能单位还会为我开个追悼会之类的,我的墓碑上,说不定会被烫上因公殉职四个大字吧。
天空高远蔚蓝,许多人在痛苦,许多人还在买菜做饭,许多人还在路上,这就是人生罢。
来根烟,兄弟!老杆子熟练地摸出中华,递给我一根,这些日子,我抽烟酗酒,甚至把洗脚房里的大姐带回酒店,我醉生梦死无所不能,以为这样的放纵,可以忘记,然而,不能,不能,烙上去的,结了疤,怎么看都狰狞,却让你记忆一生,深刻一生,对,就这么简单。
我吐出烟圈,摇上车窗,路两边的山岭,飞速而驰的车辆,写着大大的中国石油的加油站,深蓝色的路标和巨幅的广告牌,都被抛在了后面,人生是不是该选择遗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去看她。
省城第三女子监狱,模范女子监狱。改过悔心,回头是岸。巨幅的标语,高大的铁门,交错的电网,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恍若隔世,老杆子拉紧了我的手。
隔着加厚玻璃窗,我浑身发冷,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听筒,小雨的长发不见了,齐耳的短发使她的小瓜子脸愈发瘦削,脸色苍白,宽大的灰色囚服包裹着她纤细的身子,空旷而又悲凉。
你——好吗?我强忍住眼里潮湿的液体,对面,小雨鼻翼翕动,压抑的啜泣,如锯子般来回撕扯,这样的痛深入骨髓。
十五分钟,我们只说了三句话,更多的是那种针刺般的疼,一下又一下,血花四溅,鲜红一片。
老鼎丰的点心,秋林的干肠,老裕昌的卤肉,猪手,鸡翅,还有一堆小雨喜欢吃的俄罗斯巧克力和各种零食。
铃声那么快就想起来了,穿着制服的女管教,替小雨拎起了食品袋,小雨慢慢站起来,我控也控制不住的液体,终于流了下来。
对不起,林北……在回转身那一刹那,小雨带着哭腔的喊声,再一次将我的心切割成一片一片,沸沸扬扬的雪花在我眼前飘啊飘,像起伏不定的股市线,遥远又近在咫尺,我不知身在何处,也看不清雪花背后小雨的脸,这分不清季节的雪,怎能提前降临呢……
出了监狱的大门,我吐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我想把所有吃过的喝过的污秽杂物都吐出来,还有绿色的胆汁,还有不知羞耻还在跳跃的心脏,我还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去,救小雨,用我这无能的臂膀,再为她遮风挡雨,哪怕一次也好。
十年的光阴,小雨该如何过下去呢,我不敢想象。老杆子拖起瘫软不成人形的我,狠狠地甩了我一记耳光,像拖一具尸体样,把我拖到车前,打开车门,把这具臭皮囊强行塞进去,发动着车子,车子一声巨吼,扬起一路灰尘。我蜷缩在后座,周身发冷,意识模糊,我不知身在何处,我的魂灵和肉体已然脱离,这无形中伸出来的魔爪夺去了我的爱情,我的小雨,我还未曾想过,我二十五岁的人生,会就此塌陷。
你不用自责,兄弟!路是自己走的,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贪心害了她,根本不懂股市的风险,公司的资金亏空了这么多,如果不是省审计署来,如果她能早点告诉咱们,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了。老杆子的话在空气里飘。
如果,靠!他妈的如果!世界上要是有如果多好,能规避多少灾难,能救多少条人命,癌症、地震、车祸、飓风、艾波拉病毒、伊拉克战争。
她涉世太浅,远远看不透这个社会,太着急了,自信过头了,总认为自己聪明,能瞒天过海。老杆子终于开口说话了,来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都没错,是路错了?不对,路没错,是人走的时候方向错了。我嘟嘟囔囔,周身像起了痱子似的开始发冷发烧。
石景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病房,一袭黑西装的老妈坐在床头,削一只苹果。
我已经昏睡了三天,葡萄糖透明的液体沿着输液管进入我的身体,我的梦境千奇百怪,一会儿是小雨满身是血,一会是我奔跑着到处找她,一会是老妈暴怒的样子,一会是老头子严厉的目光,别墅,十年,股票,高墙,电网,我长出了两条翅膀,一只凶恶的怪兽紧追不放,我背上的箭用光了,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我被这些紧紧箍住,时而像困兽那样嚎叫,时而歇斯底里,老头子动用了全院最好的医生,老妈不再是严厉的工作狂,她每天都守在病房里,呵护照顾我。
我的梦境继续不受控制,老杆子每天来医院探望,朦朦胧胧,我的耳朵被牵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崔总,你给我的承诺,和我交代给你的,我们双方都要信守,否则,你知道后果。一个很熟悉的女中音飘进我的耳朵。
放心,北北过了这段反应期就会好的,按照您的想法,咱的目的也达到了,北北前途一片光明!我不会坑小老弟的,他还是个干净的孩子。
那就好,你也知道,我不能让这个女孩毁了北北的前程。依旧是很熟悉的女中音。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从梦境消失。
我挣扎着,想努力睁开眼睛,扯下身上这些插管,我想追出去。
北北……北北……醒醒……儿子,儿子。老妈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出院的时候,老头子破例安排人接我回家,把护照和一个信封交给老妈,美国佛罗里达州,在职公派读研,三年,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足够让人埋葬很多事。
五
罗比,你做的这道中国菜叫什么名字?好吃极了!琳达用叉子叉起一块红烧肉,将性感的嘴唇抹得油光光。
叫红……烧……肉……,我用标准的汉语对她说道。
宫……少……由……琳达卷起舌头,吹泡泡样费力地吐出这三个字,招来我一顿大笑,琳达撵着我,叫着坏蛋,挥起了她的小拳头,我们绕着屋子奔跑,欢快的笑声像佛罗里达州秋季的蓝天一样,让人极容易爱上。
佛罗里达大学,我有了新的英文名字,叫Robbie——罗比。
我的研究生专业还是气象学,我很喜欢这门学科,宇宙千变万化,云彩各有不同,雷、电、地震,火山,飓风……它们的科学判断和依据深深吸引我,这片领域是清新的,纯净的,与其应对让人头疼的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如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疯狂的学习态度,似乎要把多年荒废的学业找回来,废寝忘食,老妈专门给我请了华人保姆,在读研的同系生里面,我被人看做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因为毕竟能单独租公寓用得起保姆出入有车子的学生是少数,何况在这样世界级的金融国家,消费高是铁定的事实。
然而,我不在意这些,我是罗比,我要学知识,我要做气象学的娇子,每半年一次的奖学金我总是榜上有名,令老妈骄傲,她把我所有的奖状都发在朋友圈,简直把我看作了上帝。美国的时差和国内差距很大,往往我还在睡梦中,妈妈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为了不吵醒我,经常是她先打到保姆手机上,询问我的起居生活,甚至连准备什么样的饭菜和洗漱用品都要亲自过问,安排,特别体现我们林家第一女主人的风范,她并不知道,她的儿子现在上网,学会做许多中国菜,每逢周末,都要露一手,邀请要好的校友和华裔同学来家里品尝中国美食的味道。
我在佛罗里达大学的第二年,英国女孩Linda——琳达,闯进了我的生活,周末我们一起去郊外散步,我开着车带她到海边兜风,我用带有汉语音的蹩脚英文跟她交谈,琳达纠正我的发音,我们交换了条件,我教她汉语,她教我英语和德语,Linda是语言系的高材生,一个快乐阳光,有一头金发蓝眼睛的女孩儿,她爱抱着一桶薯片大吃特吃,喜欢穿白色的裙子,这跟我记忆里的那个爱穿白衣的女孩一样。
后来,我们同居了,我把Linda的照片发给老妈,并告知了Linda还有一个出嫁的姐姐,爸爸是一名法官,母亲是王室贵族后裔,老妈很满意,并没有因为将来我给她娶回个洋媳妇而烦恼,老妈说,只要我觉得快乐,自己满意就成,毕竟是同学,有共同语言,将来她还会抱上混血儿的孙子。
老妈遵照中国传统,快递给了Linda一副玉手镯,作为见面礼,价值绝对不菲,也许是老头子众多宝贝里的一件。
然而,有一段时间,老妈不怎么打电话来了,偶尔想我了,再视频,发现妈妈很憔悴,精致的面容似乎隐藏着一丝丝悲切。
妈妈,你怎么了?不高兴?还是身体不舒服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对着电脑里面的老妈急切地询问。
没,没事,儿子,妈妈可能最近有点累了,打不起精神来,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跟琳达开开心心的。老妈熟悉的女中音隔着遥远的彼岸传来,空气中似乎有冷冷咸咸的味道。
尽管我一再追问,老妈并不承认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告诉我,先不要联系爸爸,他公务繁忙。
七月,正当我面临毕业论文答辩即将结束学业,一封深夜造访的电邮,彻底颠覆了我求学安静的生活。
老杆子,竟然是老杆子!!!
这个家伙怎么像鬼魅,三年多没有任何联系,竟然又找到了我。
电邮的每个字,像子弹头,颗颗击中我的心脏。
老头子被双规,黄秘书太阴了,掌握了你家的事情,挑拨你老妈,相信老头子外头有女人的话。只想告诉你,听大哥的,别回来了,这个世界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参悟掌控得了的!
你还是个干净的好孩子!就此别过。
我疯狂地拨打老妈电话,却总是一片忙音,我连续给老杆子回复了上百封电邮,都石沉大海。
暗夜拉长了我枯瘦的身影,我像个弃儿重新被抛回到黑暗里。大洋彼岸,我分不清,我是谁?究竟是林北还是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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