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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聘爸爸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4878
苗辉云

  这年头什么奇事都有。

  一则“招聘爸爸”的广告,在全市唯一一所高中——山海一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午后的语文教研室里,一年轻男教师慷慨陈词:“这个女人太牛了!给儿子招聘爸爸,月薪一万块。负责给上高二的儿子做心理辅导。要求师范类毕业,研究生以上学历。”

  对桌四十多岁的女教师,蛮有兴趣的眼神,穿透了银质镜框,还笑眯眯地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男教师卖弄地说:“昨晚你没看新闻呀?市电视台生活频道,最漂亮的女主持,叫什么……对,文文,就是她播报的。那女人脸上打了马赛克。不过,感觉挺熟的,估计您应该认识。”

  男教师说着,瞟了女教师一眼。

  “招聘爸爸?”女教师正沉吟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俩男生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其中一个脸上带着血迹,头发有些凌乱。另一个手里拎着断了腿的眼镜,眼睛眯缝成一条线,眉头紧紧地锁着。

  “杨老师,罗伟疯了!”其中一个气呼呼地说。

  看来刚才有过一场格斗。

  “罗伟在哪儿?去把他叫来。”杨姓女教师不慌不忙地说。

  罗伟是杨老师大学时的好朋友罗紫音的儿子,是个聪明勤奋的学生,学习成绩优异,性格内向,安安静静,不是个招惹是非的孩子。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那两个男生神色不安地回来了,他们对望了一眼,高度近视的男同学低声说:“老师,罗伟不见了!饭堂、宿舍、教室都没有。”

  一丝不安,隐隐地在杨老师眼里划过,她来不及问清原由,便一挥手地说:“快去,这么一会儿他能去哪儿?还有操场、小树林、厕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去找……快去!找不到他,我拿你俩是问……”

  在格斗中,尽管他俩吃了亏,可奇怪的是,他们带着忐忑不安的歉意,急急地找罗伟去了。

  杨老师急忙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嘴里嘀咕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山海市是北方一个风景优美的滨海小城,尤其是初夏的海边,总是给人清爽、豁达:弧形的沙滩,白色的浪花,无边的大海,洁净的蓝天,悠悠的白云……

  海边,一块小礁石上,站着一位白净、但有些忧郁的英俊少年。因愤怒、羞耻和奔跑而涨红的脸,在宽阔波澜的大海边,渐渐的平静下来。他定定地望着远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中午那可憎的一幕,又开始慢慢地撕扯他的心:“罗伟,你妈妈在给你招聘爸爸呢!”

  随着一个男同学的喊声,“近视眼”嘻嘻地笑开了,他小而细的眼睛里,一点点的黑白间或一动,便流露出邪恶的意味来。他慢慢地逼近罗伟,竟厚颜无耻地说:“我去应聘吧,你看怎么样?”

  够了!一句话,一个眼神,足以刺痛一个十七岁少年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一向的文静腼腆不见了,他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一拳打在“近视眼”的左眉上,接着就是前来帮忙的“近视眼”的朋友,也遭到了他的疯狂攻击,他是又踢又踹又撕又咬,分不清对手是谁。一场恶斗持续五分钟,终于被好心的同学拉开了。

  愤怒的罗伟,独自跑出了教室,跑出了学校,一路狂奔到大海边。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蓝蓝的天上悠闲着几许淡似轻纱的白云,大海也不紧不慢地翻滚着韵味十足的浪花。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唯独在没有爸爸的日子里成长起来的十七岁少年——罗紫音的儿子罗伟,没有感到一点生活的美好,生命的宝贵。

  他伤心极了,甚至是绝望。

  为什么?我需要招聘爸爸?我有自己的爸爸,可是他在哪儿?三岁的时候,那个叫做“爸爸”的人,为什么要抛妻弃子,远走他乡?为此,妈妈辞去教师的职业,用自行车带着自己开始了创业。不管风吹日晒,走到哪儿,妈妈都带着他。闲下来了,妈妈就和自己一起做游戏:有时妈妈扮作孩子,有时扮作爸爸,有时扮成怪兽……点点滴滴、同甘共苦的记忆,是他幸福的童年。

  罗伟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泪水,竟然咧嘴笑了一下。那时,他不懂得需要爸爸,有一个温柔能干的妈妈,他便拥有了幸福的一切。

  后来,罗紫音的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再后来又换成了小轿车;

  罗伟从三岁幼童长成了十三岁少年;

  罗紫音从一个化妆品加盟店的业务员,变成了一个拥有自己公司的女老板。不变的,是她像陀螺一样不停地忙。

  少年罗伟却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面对大海,罗伟心中汹涌澎湃,想到目前的处境,他痛苦得像一条隔着玻璃袭击他的小蛇,他想喊:“爸爸,救救我!”可他又怕丢脸,他时常会感到手足无措,比如说就现在。他多想,哪怕在梦中见到爸爸,一定问问他:我为什么会胆小?为什么遇事会手足无措?为什么见到喜欢的女生会脸红?揍了那两个可恶的男生,怎么也会是这种感觉?最不能理解的,为什么妈妈要给自己招聘爸爸?

  “爸爸,你在哪儿?”罗伟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可是海太大了,罗伟的声音传不到海的那边,听说爸爸就是上了一艘大船走了,就再也杳无音信了。两只海鸥飞过少年的头顶,清脆地叫了两声,又飞走了:“爸爸——”既然没有人听到,罗伟索性鼓起勇气,放开喉咙大喊起来:

  “爸——爸——”

  “爸——爸——”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上:“小伙子,需要帮忙吗?”

  “我想跳海,爸爸!”少年迷茫的双眼显出了绝望,嘴里咕噜出这样一句话,同时吓到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浑身滴着水的红铜色中年男人。

  罗伟转过身,惊恐地望着眼神里满是真诚的男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啦?孩子?”男人的眼中多了些慈爱,用一只胳膊环抱少年瘦削的肩膀,“来,坐下,说说,你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啦?”

  说说就说说吧,反正也不想活了。内向的少年鼓起了勇气,向这个中年男人开了口:“我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便和我妈妈离婚了。十多年来,我是在妈妈身边长大的。我妈妈是个要强的人,她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开始了创业,给了我优裕的物质生活。可是,我越是长大,越是不开心,却不敢向妈妈说。我只能勤奋学习,看到我的成绩单,妈妈总是很开心,紧锁的眉头才会放开。我以为,只要好好学习,一切就会好起来。可是……”罗伟停了一下,心情平静下来,就像遇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他侃侃而谈,“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几年来,我和妈妈总说不到一块,为了不惹我妈妈生气,我很少同她说话。我尤其怕她在忙中抽闲,郑重其事地找我谈心,我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电视台发了一则‘招聘爸爸广告!这让我在学校里,遭到了同学的取笑,我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我们打得很凶,我把他们俩都打了,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打架!”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我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了!”

  “那你能去哪儿呢?”那男人阳光般地看着罗伟。

  罗伟愣愣地看着海面,他没有吱声。

  中年男人也沉默了。

  他是六年前丧妻的。独自一个人带着上初中的女儿,现在女儿已是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了。回想起来还是感到生活不易。而一个女人独自带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带到现在有十几年了,一定吃了很多苦,也流过很多泪。这些,当儿子的未必知晓。如果她又是个要强的女人,带着孩子独自创业,造就了优裕的物质生活,其中艰辛……看来,这个小伙子,应该好好和妈妈谈谈心。他是应该感恩的,而不是选择轻生。

  “嗯——朋友!”中年男人开口了,就像对待同龄的老朋友一样,他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水手,常年在海上漂泊。每次离家至少一年、两年,甚至更久。这次探亲结束,在离家的时候,把九岁的儿子叫到跟前说:‘儿子,爸爸走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水手走的那年夏天,一场大暴雨淹没了小村庄,九岁的孩子在滚滚洪水中,还记得爸爸临走时的嘱托。于是,他抓住妈妈,拼命与洪水抗争!恐惧、焦急、疲惫……暴雨、泥泞、闪电……最后都败给了那句话,他连拖带拽的,终于把妈妈带到安全地,这母子俩得救了!而村庄里却有十几人遇难了。”

  讲完故事,中年男人严肃地看着男孩子,又十分认真地说:“你妈妈很不易呀,她也需要安慰和鼓励。只要你做好一个男子汉,她就不需要为你招聘爸爸了!”

  罗伟眼睛一亮:“叔叔,你说我该怎么做?”

  “做好该做的事儿。”

  “什么是该做的事呢?除了学习……”罗伟狐疑地说。

  “比如说,现在,你该回学校,别让老师、妈妈担心。”

  罗伟还有许多话想说,他对这男人产生了依赖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想从他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那种在学校学不到的东西,他实在太困惑了。

  看到少年的犹豫,中年男人笑了笑:“现在,我先送你回学校,我外甥、儿子,都在山海一中教语文,他们可以替你跟老师解释一下。”

  在返校的路上,他们继续聊着。

  罗伟的心情豁然开朗了,他得到了一位好朋友,一位像师长一样的朋友——李叔叔:报社记者,擅长游泳,愿意做他的游泳教练。更让他高兴的是,暑假期间,他们甚至可以天天见面了!

  “回学校后,哪怕让校长狠批一顿,那也值了!”少年这样想着,心中的天空顿时瓦蓝瓦蓝的,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此刻,山海一中大门口,有三个人在等待着:罗伟的班主任、杨老师和罗紫音。两位老师的脸上,平静中透出了期待,唯独没有责怪的意思,还清浅地挂着笑;罗紫音却五味陈杂,懊悔因无奈给儿子造成的伤害,还有单身的无奈、对再婚的恐惧和与儿子沟通上的障碍。当然,儿子回来了就好,在释放一份担心的同时,也该好好捋一捋繁杂的思绪了:为了儿子的身心健康,也该给他雨后的彩虹了。

  罗紫音迈着轻盈的步子,向罗伟和李叔叔走去……

  班主任看了一眼杨老师,冲着罗紫音轻声地说:“我想为她牵根红线,你这个同学硬是不见。现在,人家把儿子给找回来了,不见也得见了吧?”

  杨老师也轻声地说:“这么多年了,她拒绝的,又何止是你舅舅?”

  班主任看着罗紫音,使劲儿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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