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洋的晦气是从一只皮鞋开始的。
确切地说,是一双名牌镂空皮鞋中的一只,一个月前在一家“红蜻蜓”专卖店选的。黄洋拎着那双镂空“红蜻蜓”回住处,在胡同的拐弯处,碰见了一个鞋匠。这个鞋匠是个长相蔫巴却又自以为是的纱厂下岗工人,据他自己介绍,之前他是开三轮的,啥证也不办,三轮后面别一根拐杖,把城管、客运处和交警一并蒙了。直到有一天活蹦乱跳的他正追逐一个女三轮司机时被交警发现,交警火冒三丈,联合城管和客运处,取消了这个家伙的客运权,他就改行干了鞋匠。黄洋想在新鞋鞋底加一层垫皮,尽管他的工作是手上的功夫,但更需要脚来配合,工作起来也很费鞋。鞋匠征得黄洋的同意后裁了一块上好的牛皮,用一种新兴的强力胶把裁好的牛皮粘在鞋掌上。黄洋说为保险起见,你加几个钉吧。鞋匠很肯定地说,不用,一年内要开个缝你砸了我的鞋摊。黄洋心里轻轻一笑,心说这家伙和自己一样,对自己的手艺都很自信。
不想才三天,一只皮鞋竟裂开了缝,而且越开越大,整张鞋掌松开了一半。那天正工作的时候,黄洋差一点被自己绊倒。他很恼火,决定去找那个鞋匠算账,把这只开缝的皮鞋砸在鞋匠的脸上,看看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还能不能把牛逼吹到天上去!一路上黄洋又有好几回差点儿让那只皮鞋把自己绊倒,火气渐渐被那只皮鞋培植得如一只充满气加足了压的煤气罐,一着火就会爆炸。当黄洋气哼哼地来到胡同拐弯处,却发现那个鞋匠不见了,代替他的,是一个更蔫巴又有些病相的老头。黄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就走,心说踏遍这个城市他也要找到那个大言不惭的鞋匠,当面啐他一口。这时病蔫蔫的老头叫住了他,老头的声音也病蔫蔫的:
“老板,你的鞋掌开了,不用修修?”
黄洋住了步,却没转身。他在犹豫,不找到那个家伙,他有点不甘心。可拖着这双烂鞋去找那个鞋匠,路上不知又会怎样的狼狈。这时老头病蔫蔫的声音再次传过来:“你一定是来找我徒弟的,他只跟着我学了一天手艺就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啥都会了,出来摆鞋摊,结果做的活没有一个不来找后账。他没法干了,躲了起来。我老头子干了一辈子鞋匠,不能叫这个不争气的徒弟把牌子砸了,就来这顶几天,免费把他做砸的活再做一遍。”老头的话说完,黄洋长出一口气,转身走过来,坐在马扎上,脱下那只皮鞋扔给老头。黄洋摸出一支烟,怒气未消,对老头说:“我本来要砸在你徒弟脸上的!”
老头仿佛有点害怕,本来瘦小的身子又缩了缩,断了一条腿的老花镜用一根红头绳拴在脑袋上,镜片后面一双长满眵目糊的眼睛耷拉着,不敢看黄洋。黄洋很得意,把光着的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吐了一个烟圈,问老头:“你徒弟是本地人,听你的口音咋有点侉,不像本地人?”
老头已经把那块皮揭了下来,又裁一块新的,正用铁刷子刷鞋掌,清除上面的灰尘。听了黄洋的话,赶紧点头:“对对,我老家是外地的,年轻时就来这个城市谋生,找了个本地女人,在这安了家。”老头依然不敢看着黄洋说话,只是低着头,一颗头发灰白且杂草般脏乱的脑袋在黄洋面前摆动。一股腐臭味钻进黄洋的鼻子,这颗脑袋怕有一个月没洗过了,黄洋心想。
老头的手艺确实不错,修好的鞋看起来很整齐。黄洋问他还收钱不收?老头摇摇头,说,替徒弟还账呢,还敢收钱?黄洋心里的火气已消了大半,但他觉得这样走还是便宜了老头和他的徒弟。黄洋坏坏地冲老头笑笑,“给你徒弟捎个信,再让我碰见他修鞋,非啐他一脸唾沫!”老头怯怯地连连点头:是是。
黄洋笑着离开了老头的鞋摊。
都说人的精气神是从脚下开始的。老头的手艺确实不错,鞋穿上去很舒服,有一种坚实的感觉。脚下生风的黄洋意气风发,就有点想干些什么的念头。工作,对,工作。黄洋开始责怪起自己的懒惰,快两个月时间,就干了一次活,还走了空。另外手头有一些遗留问题也要解决,比如上次那个主顾,早把钱汇到黄洋指定的账户,可答应人家的东西还没给人家。这个主顾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至少要失眠几个晚上,自己应该赶紧去邮局,用特快专递把主顾盼望的东西寄给人家。黄洋又想到修鞋的老头,一个鞋匠,还懂得售后服务,自己还是堂堂大学生并当过几天小报记者写过几首歪诗呢。
黄洋果真去了趟邮局,发了一个特快专递。他从邮局出来,心里说:这个世界上,又有一颗忐忑的灵魂不再忐忑了。黄洋又想,随着自己工作的发展和深入,这个世界上,又会有一个灵魂将要不安起来。
黄洋步履矫健,轻盈欢快,穿越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一个叫作明新花园的社区。这时的黄洋鼻梁上多了一副珐琅眼镜,腋下也多了一只知识分子们爱用的那种布包。当明新花园的保安例行询问时,他从布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教师证,说要到某栋某楼某号做家教。保安说你的学生是一个十二三岁背后喜欢背一个足球长得像个男孩子似的小女孩吧,说罢,保安不等他回答就很自豪地笑了,保安一定在为自己的记忆超群和工作负责而得意。保安自豪的笑大大刺激了黄洋,黄洋夹着布包往花园里面走,心里越发责备自己的疏懒了。
黄洋所说的某栋某楼某号,并没有一个爱背足球的小女孩,黄洋敢确信,保安认错人了。但他不否认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保安,最起码是一个合格的保安。黄洋来到了他所说的某栋某楼某号,墨绿色的防盗门闪着幽幽的冷光,还有一个玻璃猫眼泛着不怀好意的白光。看见它黄洋笑了,很多人都认为有了它就保险了,就能把坏人和贼拒之门外。可更多的时候,它根本不堪一击,人既能设计它,也就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它。防盗门到黄洋手里,不过一个奴隶罢了。黄洋按了一次门铃,等了一会儿又按了一次。
没人来给他开门,黄洋轻轻嘘一口气,心说得自己动手开门了。他从腋下的布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挑了一把插进去。这时黄洋身上忽然闪过一阵电流,激灵灵打了几个冷战,每当这个时候,也就是把钥匙捅进锁的时候,黄洋就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一次他对一个道内的朋友说了,朋友说这跟进入女人差不多,不过颤栗的应该是女人,不应该是插入者。黄洋把防盗门打开的时候,楼上下来一对夫妇,这对夫妇的后面还有一条狗,一条纯种芬兰小狗。半开的防盗门让狗和这对夫妇暂停下来,黄洋冲他们抱歉地笑笑,说声对不起,然后把半开的门又掩上,让狗和那对夫妇先过去。他们冲黄洋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黄洋进屋后,把门轻轻合上,他首先从鞋架上挑了一双拖鞋换上。上楼时黄洋放弃了电梯,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有点口渴。他来到冰箱前,拉开冰箱,正好有他喜欢的绿茶,居然又是他喜欢的“康师傅”。黄洋很是欢喜了一阵,在沙发上喝着绿茶,还把CD打开,放了一段梁祝。茶几上放着一盒“帝豪”烟,黄洋不喜欢这种牌子,嫌它味冲,他只好抽自己的“红旗渠”。“红旗渠”刚换了包装,同样的价钱,包装比原来晚目多了。有了这一会儿小憩,黄洋精神饱满起来。他准备开始工作。他想如果自己没有了解错的话,这家的男主人正在全市“大拆迁”动员会上作报告,中午不回来吃饭,女主人十一点三十分从银行下班,骑着小巧的电动车十分钟到家,他们的孩子在一家私立学校全托,是个很腼腆的像个女孩子的小男孩儿,保安记错了。
黄洋首先光顾的是书房。嚯,好大的书房,好气派的书架!黄洋曲起手指敲了敲,断定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书架,一定是福建檀木做的。扫了一眼存书,估计价值不下二十万。有一节书架存放的全部是书画,没有装裱的书画。黄洋喜滋滋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幅一幅欣赏。有一幅四尺整张的,居然是甲申年贾平凹的手迹,黄洋抖开来,“未啸已生风,无言先立意。”好,太好了!黄洋马上有点爱不释手。黄洋在从事现在的工作之前是个业余诗人,是从“扔一粒石子能砸住七个诗人”的年代开始喜欢上诗歌的,然而时过境迁,等黄洋能够写出像模像样的诗句的时候,诗人已成了过时商品。很多场合,有人骂人,就骂“你是个诗人”。黄洋的诗歌换不来老婆需要的三室一厅、姚大夫美容卡和金伯利钻戒,更不消说香车别墅。老婆很实际,就放弃了诗歌放弃了黄洋,选择了一个在露天夜市卖羊肉串的胖子。据说胖子那一米三的烧烤架一年能挣十五到二十万人民币,黄洋事后打听过老胖不少同行,他们都是一脸羡慕,“日他娘,同行不同利,老胖一年一辆第八代帕萨特!”黄洋也就释然,开始为老婆选择的幸福生活祝福了。同时黄洋也放弃了诗歌,可是今天见了贾氏的这幅字,他却又心潮澎湃,尺水波澜起来。这不就是做文章的境界吗?黄洋轻轻叹一口气,很小心地收起贾氏这幅字。他喜欢。
把字画打完包,黄洋又去主人的卧室。这时CD停了,黄洋折回客厅把它打开,选择了重复键,还是梁祝。他工作的时候总喜欢有音乐相伴,这都是写诗落下的歪毛病。主人的卧室很宽敞,而且通风也好。只是光线暗了点,黄洋打开壁灯,屋里立即被一股柔和而晕黄的光笼罩。黄洋目睃了一遍,把席梦思床垫揭下来,有几沓捆好的钞票露出来,黄洋拾起来,掂了掂,钞票被主人压了数日,平坦瓷实,捏在手里很有份量。黄洋干脆把整张床移开了,然后找了一把条帚,反过来用条帚把敲击墙板。挨个敲了一遍,在一处声音清脆的地方停下来。黄洋笑一笑,用随身带的刀子把那块墙板撬开,从里面拖出一只保险柜,一看牌子,黄洋又笑了。是意大利的,比国内的保险柜多了一项电脑控制。黄洋从身上不住地掏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工具,让它们一个个派上用场。黄洋又想起他的师傅,那个光脑壳鼻尖爱沁汗的家伙,当初给了他一万块钱学费,却还保守没把技术全数教给他。幸亏他善于钻研,不但学会了道内的全部手艺,还学会了破解电脑密码。结果师傅又反过来求他。有一次,师傅在家正工作时头一次见到这种新上市的意大利保险柜,给他打手机,恳求提供援助。黄洋张口就要五万块钱技术转让费,还不允许赊账。差点没把师傅气死。
保险柜的各个保险程序被黄洋剥葱一样剥开,最后哗啦一下露出了它的内瓤。黄洋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估计女主人在打点手包准备回家。黄洋刚才在贾氏的那幅字上逗留的时间多了,现在动作得加快点。他迅速把里面的金银珠宝打上包,存折也一并收入带来的那只布包内。大致扫了一眼存折,共用了六个姓名,金额不下五百五十万。这些东西要妥善保存,他只要里面一张额度最小的存折作为这次工作的酬金,有那些字画和金银,有时甚至不要酬金。他会用特快专递寄给存折的主人,并嘱咐他们一定要配合他的工作。这些主顾往往很配合他的工作,因为黄洋在寄给他们存折的同时还会告诉他们,他已经留下了复印件。这些存折的复印件对于他的这些主顾来说,其实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他们会为此躁动不安,或是战战兢兢。一直到他们卸下官帽,走进令人心情舒畅的火葬场,他们的灵魂才得以解脱。其中就有一个不配合工作,这家主顾想请神勇机智的刑警来对黄洋进行打击,以解心头之恨。黄洋巧妙地躲过刑警,然后把从这个主顾家里带出来的存折全部寄给了反贪局。结果可想而知,这家主顾在铁窗内后悔不迭。
当年一家风景区征集公告词,还在报社跑三农新闻的黄洋创作的两句公告词夺得了唯一的特等奖。“除了脚印,什么都不要留下;除了记忆,什么都不要带走。”这两句话后来被多家景区借用,但没有人再付他酬金,也无人知道出自黄洋之口。黄洋对此无话可说,自己的才华到处被张扬,反让他着实兴奋了一段时间。转行后,他又对这两句话做了简单的修改:“除了脚印,什么都可以留下;除了忠告,什么都可以带走。”黄洋每次工作都要用拖把清除自己的脚印,尽管他进门前就在脚上加了医院给病人做透视用的塑料鞋套。黄洋所说的脚印是一个广义的概念,每次工作时他还要戴上交警戴的那种手套,薄,却很结实和灵活。这两样东西他也没花钱,是他打开医院仓库和交警队后勤处的门,从里面“借”来的。仓库保管员很庆幸,门被打开,只丢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这贼,小气的很!保管员心里笑。
对主顾的忠告必须留下,很多主顾一下子不能接受他的突然光临,一时间很冲动,往往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这时让他们看看忠告,明白其中的利害冲突,就会镇静下来,认真思索一番。孰是孰非,何去何从,都会在黄洋的预料之中。况且黄洋也不是个贪心的打工者,偌大的财产之中只须小小的一笔就能支付他的工酬,很多主顾都能接受。
十一点四十分,黄洋到了明新花园大门口。还是那个保安,向黄洋问好,见黄洋夹了一堆字画,问黄洋是怎么回事。黄洋告诉他,他的那个学生画的,他带回去给她批改一下。保安哦一声,原来这个小女孩不光爱踢足球还喜欢画画呀。黄洋笑笑,跟保安道别。
黄洋坐的是十路公交车。工作完毕,黄洋一般都去坐公交车,很少打的,他想:要让别人认为自己的工作平淡无奇,那么就把自己淹没在平凡的人流中。他的很多同行总认为自己干的事惊天动地,喜欢弄出一些声响,这恰恰是他们走向失败的原因。黄洋又转了一趟车,才坐六路车到一个叫做向阳小区的地方。这里有他一套商品房,确切地说,是他的仓库,用来存放工作积累的。他把工作得来的字画和珠宝叫作工作积累,黄洋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不少新名词,不过使用的范围很小,只限他一人。忙完这些,黄洋才回家,结果又倒了两回车。
在胡同拐弯处,又看见了修鞋的老头。老头正就着一块馒头喝豆腐脑,距鞋摊不远有一个快餐点,早中晚一天三次供应稀饭类饭食。老头喝得极香,弄出的声响很大。黄洋觉得老头挺不错的,走过了鞋摊,又转回身对老头喊:“喂,老头!你的手艺不错,比你徒弟强多了!”老头听见,赶紧停下来,一手拿馍一手端碗,诚惶诚恐地望着黄洋,接下来是一脸茫然,表情就像那些进城的民工一样无喜无忧,麻木得像一只呆南瓜。老头的眼角还挂着两坨眵目糊。黄洋还想说点啥,一瞧见那两坨眵目糊,就哑了口。
回到住处,黄洋照例搬出厚厚的笔记本做工作记录。工作记录分项很细。一般半年时间还做一次工作总结,回顾过去展望未来,黄洋做得很认真。等他收起笔,得意地抽完一支烟,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开始不安起来。每次工作完毕,都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此时他的身体就像储满水的水库,再不泄洪,就要溢洪了。这个时候,黄洋就想去潇洒了……
空闲的时候,黄洋也想到过写诗,重新拾起笔。他算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积累,这辈子是花销不完的,他有足够的物质条件来专事写作,出集子、开研讨会……以前梦想的都可以实现。可真正拿起笔,他却一句诗也写不出来。他这才清醒过来:一只挥舞屠刀的手,怎能提起写诗的笔呢?他的诗情早已被手中的屠刀划成了碎片,再也找不到用来补织的金丝玉缕了。于是黄洋彻底断了写诗的念头,一心一意干起了自己的行当。
苦恼却接踵而至。很长一段时间,黄洋一直为警察找不到他而苦恼,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敌之阵。空空荡荡的战场上任他云里来雾里去,却碰不见一个敌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对手。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拳击手,每次出拳,都像狠狠打出一记直拳,然而却打在了棉花团上,要不就是水中。他很恼火,一次在市报上读到一则新闻,写市刑侦大队的英雄们抓获了一个盗窃集团,荣立二等功,有一个刑侦队长披红挂彩的照片。黄洋冷笑一声,他对这些英雄们的手艺不屑一顾,去卫生间的时候,用那张报纸作了手纸。
黄洋越发勤奋地工作。上次之后,他又瞄准一个对象——市中心医院退二线的老院长。老院长在市内口碑极好,为人正直,没收过下级一分钱礼,特别十几年如一日照顾自己瘫痪的老伴,更是让人交口称赞。一次偶然的机会,黄洋从一个药械经销商口里了解到,老院长家里埋了座金山。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才咬人!药械经销商很鄙视地说,我太了解他了。这很大程度上激发了黄洋的探秘之心,他顺利地进入老院长那很破旧的二室一厅,却费了好大劲才从几本砖头一样厚的药书里找到四张存折,整整一百万,乖乖!
黄洋出门时被自己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另一只鞋掌开了。晦气,他接着骂了一句非常难听非常恶毒的话,准备再找老头和他的徒弟算账。一出门,两个年轻警察像电视里的刑警一样双手端着枪,举在肩头,然后一人一个太阳穴顶住了他。这时,黄洋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鞋匠的师傅。
奇怪的是老头今天干净多了,不过还是一副病蔫蔫的模样。老头叫那两个年轻警察放下枪,他们要给黄洋戴手铐。老头阻止了他们,对黄洋说:“走吧。”老头说话时有些咳嗽,说完在头里先走,走起路来还稍微有些瘸。黄洋傻了。
黄洋拒不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给自己的嘴巴上了一把锁。审问他的两个年轻警察,有一个上过报纸,黄洋认出了他,一脸鄙夷。黄洋对那个刑侦队长说:“我认识你。”那个刑侦队长长得很英武,他曾用枪顶住过黄洋的太阳穴,除此之外想不起在哪见过黄洋,尽管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黄洋。黄洋又说:“我在报纸上见过你的照片,立功领赏的照片。”刑侦队长脸上生起一片生动的笑,他竟对黄洋有了些许好感。黄洋又开了口:“那张报纸让我擦屁股了!”说罢哈哈大笑。刑侦队长脸上的生动一下子没了。他们再问话,黄洋就一句:“你的照片让我擦屁股了!”两个年轻警察气得要跳。
老头上阵了,他换了一身警服,眼角的眵目糊没了,黄洋看到了一双犀利的眼,心头不由一惊。但他马上镇静下来,老头看他,他不怕,反盯着老头看。不错,除了刚才眼里一闪而过的犀利,再看现在的他,确实是一个病秧子嘛。黄洋心里说,“莫非是个盯梢的?不对,那两个年轻警察都听他的。”难道自己是栽在这个病瓤子手里?唉!黄洋真想跳楼。老头点上一根烟,黄洋跟他要烟,他却不给,反说黄洋拿了他一件东西还没还,黄洋不解。老头说:“那天修鞋,你拿走了我一把割刀。”黄洋笑了,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心说不能放过这师徒两人,就随手牵走他一把割刀。黄洋笑笑告诉老头:“老头,你的手艺不错!那把割刀我随手扔进垃圾箱,还不了你了。”黄洋心里却在责备自己,一把割刀让自己露了破绽。还是不肯交代,他咆哮着:“栽在你这个病秧子上,我不服气!你去把眵目糊洗净,我看你眼上又生眵目糊了。”他冲老头喊着,还用脚乱踢腾。一个刑警训他:“什么病秧子,他是大江南北有名的反扒高手病鹰!请来专门对付你的。”老头却不急,等黄洋喊够了,开了口,声音也不高:“跟我来。”
老头把黄洋引到一间狱室,给黄洋开了手铐,然后轻轻关上门。老头站在门外对黄洋说:“你的开锁技术不是很高吗?你不是很相信自己的手艺吗?两分钟之内你能打开门,我就放你出去,咱们再玩一回猫抓老鼠的游戏。要是打不开,你必须老老实实交代。”
黄洋一下子兴奋起来,黄洋还为自己的兴奋找了一个解释:职业病。他迅速睃了一下狱室的地面,地上光光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根本找不到可以充当开锁的物件。两个年轻警察笑了,但他们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黄洋张开嘴,露出两颗金牙,手伸进嘴里,这时黄洋回头冲他们一笑,那笑很诡秘。接着黄洋把一只金牙卸下来,黄灿灿的一小坨金,两个年轻警察以为黄洋在炫耀他的金牙。只见黄洋稍一拧巴,金牙马上变了样,里面弹出一根细针,竟成了一件小巧的开锁工具。两个警察看得目瞪口呆,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黄洋用金牙打开手铐打开狱门……黄洋在门上开始琢磨起来。瞅了好一阵子,却无处下手,他顺着门缝上下找了十几遍,却根本找不到锁。黄洋很自信,他一边找还一边扭头冲老头和年轻警察喊:“别得意,今天是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看我怎么解决吧。”
再找,却还是没有锁。
这么说老头是安装了一只高级暗锁,带电脑控制的?再难的锁我也要找到把它打开!但继续下去却并不妙,黄洋呼气有些粗了。
老头看着手机,数开了倒计时,三十、二十九……黄洋的脑门上有汗珠儿滴滴答答地往下掉,他觉得比从六楼爬个上下还累人。他不死心,瞪大眼还在找,他相信自己的手艺,只要找到锁,半分钟就能打开。老头收起手机,开了口:“时间到了。”黄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放弃了努力,一下子倒在门上。
这时门吱纽一声居然开了,靠在门上的黄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原来门真的没有锁,从开始到现在,黄洋却没有想到去推它一下。老头盯着黄洋,黄洋又看到了那一丝犀利,他垂下了头,接着身子面团一样瘫下来。黄洋这才清楚,自己还是栽在自己的手艺上了。
黄洋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工作记录,从此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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