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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心远比星空更浩瀚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3805
吕天琳

  近三个月来,一直在读些闲书,其中有一个58岁的法国女人写的一本,书名很有意思:《好好活,因为我们会死很久》。这个名叫安热拉·利埃比的女人本身并不是作家,她写这本书的原因也很简单,记述自己的死而复生,也就是她“死去”的那11天“偶然的生命缺席”。有评论称,这是安热拉用灵魂书写的生命之书。我读了之后还是挺震撼的,主要在于作者忠于自己的独特经历后对生命的直观痛悟给我们的深刻警醒,那就是对生命的珍惜和生活的热爱。毋庸讳言,这的确是一个老掉牙的话题,我感兴趣的是它在安热拉一个普通人的笔下为什么会绽放得那么生动,答案或许也是那个老话题,写自己真切的生命体验,并在写作中深切思考和重新发现作为个体的生命意义和社会学价值。

  平凡的安热拉在生命“缺席”的那11天她干吗去了?我觉得她到另一个世界去旅行了,回来后写了一首诗。是“死去”的独特经历让她成为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诗人。那看似短暂的期盼和失望、痛苦和挣扎、焦虑和顿悟激活了她埋藏在俗务里的那颗诗心,这便有了她“好好活”的强烈热望,进而写下来提醒世人都要“好好活”,来延续每个生命不尽相同的精彩。

  《触摸星空》这部诗文本,无论是唯美的抒情还是诗意的表达,确乎都在贯彻着上述所说的这个常新的题旨。不同的是,两位作者的生命路径都没有安热拉这种“生活短路”的现象,他们的生命理想和生活态度始终是达观的、入世的,在积极和严肃的现实思考中,摈弃了安热拉个案中的悲伤呈现,提供给我们的大都是对原乡的深情瞩望,对个体生命现实的诗性关照,对内心炽热情愫的美学释放,对历史和时间的辩证追问……

  我在1980年代读到过丙诃的诗作,总的印象是质地沉实而又恬静,有着很高的艺术起点,自觉不自觉间承继了那个年代的特有的文化观念和校园风格。那种长句子的铺排潮水一样起伏巽动,推动着一种情绪深入到诗思中去,进而向着某种预设的开阔地带延展。这在《长城》、《为大地作证》、《今夜,在母亲身边》、《从窗口看见暴风雨》、《平原》以及《梦语者》等诗作中都能找到恰切的注脚。

  丙诃是一位真正内敛的诗人,你读他的诗句感觉不到丝毫多余的修饰和华彩的张扬,他的激情不像轻薄的山溪水,倒更像是夹持在火山锥体间寂然潜流的熔岩,努力收藏着那种本能的壮观与浩荡,袒露出一种含蓄的震撼。诸如《孤独的树》中“孤独的树,当我起身时/让我领你穿越荒原”;《挽歌》里“那只颤抖的蝴蝶跟着我走了多远/它是不是被你最后放飞的那只/我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它眼中的泪痕/只觉到:远处,人们生活着,再次点亮灯火/而我走向草丛、墓碑和没有烧尽的祭纸”;《消失》中“就这样离开你的眸子,而三月的太阳悲哀地看着/天空落下来,碎为我一角褴褛的衣襟,敲打寂寞/何处凝思?何处歌吟?我生命暗淡的光圈被三月留下/梦,风化成一块青春的石头永留昨天的深渊……”等等,这些诗句中沉淀着丙诃沉重的怀想,悠远的深思,不露声色的忧伤,只有细心体味,方能察觉到诗作者内心的坦荡与高贵。

  总的来说,丙诃的诗境是暗色的,少有那种无边无际泛滥似的晴朗,类似一种雨后的颟顸,却又一点儿也不浑浊,最让我们惊喜的是,那种深邃的规划中不断有沉静的光透进来,而且是那种金质的光芒。他很善于设置情境,懂得用自己的情绪影响读者的心境,并适时在读者的心中撑起一把伞,搭建一架彩虹,播放他有意克制的好天气,这是很能够引人入胜的。与此同时,丙诃的诗意又是厚重的,丝毫看不见柳絮那样的随意与癫狂,每一颗文字都装备了贵重的金属底色,又不失浓墨重彩一样谦和与端庄,更没有那种灌输性的压迫感,因此少有阅读上的滞涩与压抑。比如他称“长城”是“大地孤独的符号”和“大地伟大的台阶”,即使他批判“黄金剽窃太阳的颜色在泥土里保持辉煌”,也同时蕴含着对这面“老墙”由衷的赞美。

  在对全部溺爱的诗歌意象注入了太多的自然的、人文的、现实的情感之后,丙诃尽力放牧着他长久加持的传统理性,他的叙述沉着却不乏机智,低调又不时放送波澜,足见其有着一颗保养极好的耐心和细心。写诗在他眼里就像查点星群,又似擦拭古玩,必须用心经营,用情呵护,用泪水浇灌,方能达成字字珠玑。他当然不指望他的诗有一天会成为经典,但这种指向经典的求索总是令人沉醉的,从他的诗中,我们能够看出来他很享受这种冥想中斟酌词句的感觉。比如这样的诗句:“归雁的翅膀抬高了天空和岁月”;“黑暗没有确切高度/树叶的呓语在静夜里显得喧哗”;“星月被天空珍藏着,准备给夜晚光亮”;“从您的手掌到大地,从您的怀抱到天涯/母亲!告诉我,这之间有多远的距离?”;“青草摇曳的地方浸透你冷静的意志/你主宰空旷而又渴望充实空旷……”;“再凝神时,风吹进历史/带走汨罗江的一声叹息”;“我突然明白/我此行到达的地方,也要被人路过”……类似这样的闪耀着美学斑点的诗句,丙诃的诗中还有很多。这些诗句或隐喻思辨,或怀世悲时,无不给人以丰厚的文学滋养和炫丽的现实主义美感,让我们似有发现一位被雪藏的桂冠诗人,赫然站在花海里,用布道的方式在向我们倾诉,在和我们交流……

  着眼宏大叙事,又倾身于小处落墨,丙诃在他的诗中尽显一种内在的安详。无论是一块伫立在往事尽头的《站牌》,一双灾难中悲痛欲绝的《泪眼》,一颗“使黑夜在反面有了价值”的《启明星》,抑或一个“只剩下吞咽黑夜的机会”的《无梦者》,还是一朵“离开曾经绽放的枝头/走过一段空间和距离/以另一种方式接近大地”的《落花》,都能将一种自我的知性的表达近乎完美地放到我们面前。

  与丙诃兄趋于理性的诗歌写作相照应,一歌兄的诗笔更显灵动轻盈,是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的自由表现。和丙诃一样,他们的创作早已克服了外在的客观情态的描摹,自觉进入到了向内的表达。他们的诗歌生态始终处在一种主观的自我保护状态,没有受到太多的外部思潮和创作方法的滋扰,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我行我素地宣示着内心的向往和热爱。

  特别是一歌,他的诗歌创作似乎更看重碎片化世界的完整性。收在这部《触摸星群》中的部分诗作,虽然大部分创作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了,但是那种青春的书写以及白描式的放歌,依然洋溢着1980、1990时代的文化胎记和校园气息,他们的诗心远比他们四手联弹触摸到的星空更浩瀚……

  在一歌的观念里,诗就是一种对物化了的社会生活和文化观念的抑制和消解,是致力于现世相互攻讦的思维方式的一次理想主义的和解,也是对濒于陷落的世道人心一次形而上的救赎。他始终在渴求“一条漂亮的直线”,并沿着它一直向前走,期望今天乃至以后的“男孩子”这个青春的集合,永远不要被贫乏的思想和狭窄的向往“宅”住,局限在互联网规定的时空里,自我的世界不只是个框架,它应该有好多填充物,来满足年轻的心灵去扩张外部世界,自觉从家庭和社会共同营造的期望阈值中突围而出,返回到他那个时候的冥想、乐观、独立的语境中去,来完成对未来的勾画。就像他在《二十岁》中构想的那样“二十岁/就这样花一般在人群中绽放”。

  我一直不喜欢那些被有意无意中贴上“成熟”、“老练”等标签的诗人及其作品,纵向上读读李白和苏轼、读读艾青和九叶诗人、读读舒婷北岛和顾城、读读海子和欧阳江河,横向上读读埃利蒂斯、博尔赫斯、帕斯和阿多尼斯,这些诗家的“老练”只是一个外壳,它永远包裹着一颗从上帝那里借来的“天真”。天真才能纯净,在这一点上,一歌葆有的天真指数是足够的,他的诗情真意切,意指清纯,涤荡了浮躁的心机,用环保式的言辞装潢了供我们瞭望世界的窗口。我特别喜欢他的一些短短的写爱情的诗,干净的欲望和机智的表达相得益彰,足够让人耳目一新了。比如“那把知情的红伞”能不能出现在两次相同的雨里;丁香花开的时节的马路对面,还能不能遇见那个丁香花一样的女孩……

  时下好多人喟叹不再相信爱情,可一个个腐败的灵魂却都在包养情人。社会生活当然不都是美好,可徜徉在花前月下的仍大有人在。有人说完美主义者实际上是悲观主义者,一歌当然不是,同时他也一定不是悲观主义者,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越过风雨抵达心灵的判断,当然也相信只有写诗、写纯净的诗,才可能保鲜我们的心灵,升华我们的精神和信仰。

  丙诃和一歌的诗歌创作,基本上囊括了现实、社会、历史、人文、爱情等等诸多元素,累积经年,才有了今天的厚积薄发。对于心中有爱又想写的人来说,创作其实是一辈子的事,谁也不能期待用快餐来取代盛宴,靠一篇文章混迹仕途、博取功名的时代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我们只有躬身而为,方才可能有所斩获。

  我一直非常欣赏阿多尼斯的一句话,他说,你的诗歌,只能始于你感到自己被放逐的那个瞬间。从这部诗歌合集来看,丙诃、一歌的诗歌写作或许才刚刚开始,想必二位已经捕捉到了这种“被放逐”的感觉了吧。他们的诗虽说取决于个体经验,但又同置在我们民族文化这个大的系统中,因为个人职业的限制,可能在有意无意间疏远了置身其中的当代中国诗坛,因此少了现代性雨露的滋养和沐浴,使他们本该更加开阔的表达受到了主客观的局限,几近荒芜了各自的国际文化视野。

  然而,缺失了现代性的洗礼对坚守中国传统写作的丙诃、一歌们来说,或许还是规避了西方文化思潮冲击的一种文化福祉,因为在当代美国过程哲学家斯蒂芬·劳尔看来,正是由于现代性的影响,美国才成为世界上患“道德疾病”最严重的国家。在他看来,“现代性最大的问题是高分贝地讴歌物质生活而贬低精神生活,贬低我们的人性。他们所关心的唯有自己的物质幸福,即便自己的道德幸福和精神幸福也无暇他顾。今天世界所发生的物质至上、精神空虚、信仰匮乏、道德颓败、人性堕落、人情冷漠、生态灾难等丑陋现象都与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众所周知,文学曾是启蒙的工具、救亡的工具,它完成使命的基本方式是“立人”,即在灵魂深处促成人的觉醒和成长(张江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丙诃、一歌二兄的诗艺探索和创作实践仍是一种“立人”的过程,我们可以不去补现代性这一课,只要我们的努力能达成“立人”的愿景,我们那些唤醒青春记忆吟唱唯美,对家园故地的深情眷恋,对诚实劳动和创造的自信书写就都是好的,都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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