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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夏天的一个上午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4114
墨凝

  早晨我刚进教室,放下书包,屁股还没有挨到板凳上,闫老师就指着我说,你,然后手指又指向我的同桌,还有你。我的同桌赵相才立刻站起来,到!

  到什么到!闫老师说,你俩赶紧去秦亚荣家一趟,叫她来上学。秦亚荣昨天就没来上学,也没请假。学生旷课是常事,老师经常让我们去找某某某同学也是常事。学生旷课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帮家里干活来不了了,有的是睡觉睡过点了,有的啥原因没有说不来就不来了……

  学校就在小村后趟街,三间土坯茅草房,中间一道墙隔成两间教室,东边是一年级,西边是我们二年级,两间教室走一个房门,房门在一年级教室那边。我们出来进去的必须要经过一年级的教室。

  我和赵相才走过一年级教室时,学生们正跟着老师念课文:“早晨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我俩也学着他们稚气的腔调嘻嘻哈哈跑出了教室。

  教室外的天蓝得像被扫帚扫过似的,丝丝缕缕的白云是扫帚的痕迹。我和赵相才没有直接奔向村西头秦亚荣家,而是往学校后面跑去,学校后面是一片麻秆儿地。麻秆儿对我们男孩子来说真是好东西,只要老师一喊下课,男生们一头扎进麻秆儿地,就像鱼儿游进了深海。密密麻麻的麻秆儿遮住了天上的太阳,麻秆儿独有的香味好醉人啊。我们在麻秆儿地里撒完尿,就用麻秆儿编织手枪,然后举着“手枪”冲啊杀啊地抓特务。直到有女同学站在麻秆儿地边上喊“上课啦,上课啦……”我们才顶着一脑袋的麻秆儿的花粉,钻出麻秆儿地。顺便说明一下,我们上课下课从不按照规定的时间走,上课想上多长时间就上多长时间。下课也是,想下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有时候一上午,上一节课,下一节课也就放学了。村里小学没人管,自由着呢。

  我和赵相才钻进麻秆儿地,各自用麻秆儿编织了一把手枪,又系了条麻秆儿拧成的腰带,赵相才还用麻秆儿编织个花环,扣在头上。我们“装备”完毕,雄赳赳钻出麻秆儿地,举着麻秆儿手枪,唱着“向前进,向前进”才直奔秦亚荣家,那架势似乎我俩不是去找同学,而是去前线。可我俩还没有走到秦亚荣家,就打了起来,打起来的原因是我俩唱完“向前进,向前进……”,赵相才就哼起了“文王鼓马王鞭,打马扬鞭我就下了高山……”我说这歌不能唱,跳大神的才唱这样的。跳大神治病,赵相才说。治个 ?,迷信!我说。

  治病!治个 ?,迷信!治病!治个 ?,迷信!我俩就这样争执起来,最后厮打在一起,滚到了路旁的土沟里……吓飞了沟底几只刨食的母鸡。村里的大人几乎都去了田野,除了那几只扑打着翅膀飞远的母鸡,我俩打架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没人看热闹架也就打不起来了,我俩从土沟里爬出来就和好了。老师让我俩出来的目的不是打架,而是找同学。我俩扔掉打烂了的麻秆儿手枪、腰带,赶忙往秦亚荣家跑。跑到秦亚荣家,我俩先是站在秦亚荣家房前的土路上喊:秦亚荣,老师喊你去上学!秦亚荣,老师喊你去上学!喊了半天没动静,赵相才说,八成是去地里挖猪食菜去了。嗯哪。我迎合着。

  秦亚荣家的前园子是用秫秸夹的障子,站在路上喊不出秦亚荣,我们又扒着秫秸障子喊,秦亚荣,老师喊你去上学!秦亚荣,老师喊你去上学……

  那天的阳光真好,蓝天像被扫帚扫过似的,铁别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天上丝丝缕缕的白云也不见了,扫得真干净。

  我俩之所以站在路上喊扒着障子喊一直不走进院子去敲门,是因为秦亚荣家的院子里拴着一条大黄狗。我俩一喊大黄狗也跟着汪汪,后来大黄狗可能汪汪累了,就趴在狗窝旁的背阴凉处,我俩再喊大黄狗就懒洋洋抬下眼皮哼唧两声,似乎我俩的喊声很讨厌。

  喊不出秦亚荣,我俩不甘心,就扒开秫秸障子,钻进了秦亚荣家的园子。我俩钻进园子是想离房子近一点喊,可我俩钻进园子就再也喊不出来了。蜜蜂在鹅黄的窝瓜花上嘤嘤着,飞起来落下去,落下去飞起来;一只白蝴蝶栖落在黄瓜架上,轻轻扇动着翅膀,另一只绕着它,一圈一圈地飞;蜻蜓跳皮筋似的,忽高忽低,似乎没有一片中意的绿叶可以落脚……

  看见满园红红绿绿的瓜果,我和赵相才忽然感到喉头发紧,赵相才咽着唾液说,嗓子都喊干了,吃个柿子,说着就摘下一个大个的……我揪下一根黄瓜,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蹭掉黄瓜上鲜嫩的刺刺……我和赵相才的吃相就不用说了。我举着黄瓜对他笑了笑,他以为我问他好不好吃,就咧着嘴说,好吃,酸甜!他一咧嘴红色的柿子汁液就顺着下颚往下滴。忽然赵相才的身旁响起了蝈蝈的叫声,蝈蝈的叫声就像天上的太阳,热辣辣的。赵相才扔掉手里的西红柿,猫着腰去捉蝈蝈,结果扑倒了一株柿子秧,压碎了两个红柿子,他笨熊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时,手里抓到的是两片柿子叶,蝈蝈已经没了踪影。

  我眼睛盯着地上的碎柿子,学着大人的口气说,吃你也不好好吃,你这不是祸祸人吗?

  赵相才白了我一眼说:这算个 ?呀,我少吃两个不就完了吗!

  这和多吃两个少吃两个有毛关系?

  咋没关系?

  ……

  回学校的路上,我俩打着饱嗝编着谎言,秦亚荣没到,我俩还搭进了半上午的时光,怎么才能给老师一个满意的交代呢?

  我俩想不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谎言,看来靠墙跟儿是躲不过的了,我们把被老师罚站叫靠墙跟儿。

  校园门口,一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耍,小孩是闫老师四岁的儿子闫蛋蛋。学生们经常把蛋蛋骑在脖颈上,闫老师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就会忘记一切,笑脸比中午的向日葵还灿烂,该打的也不打了,该罚的也不罚了。

  闫蛋蛋骑在赵相才脖颈上,我俩一起走进教室时,一年级的第三节课还是读我俩早晨出去时的那篇课文,却不是老师在领读,而是学生们自己读,读得乱哄哄的:“早晨起来,面向太阳……左面是南,右面是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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