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火车
又是七月,任性而又凶蛮的七月
从河床的鞘里,轻易地就抽出流水的利剑
斩断了歌声里的羊群、灯火,和炊烟
我看见晌午时分的你,在一块危石上
寂然而坐。安放萎顿的青春
用反复的眨眼制造着
一次又一次的落日。身下黯然的影子
正一点一点变成石上的青苔
借着风的手语,我真想让你听听:
咔嚓——咔嚓——
负重的火车,在无边的旷野里疲惫地奔跑
它漫长的一生,始终带着铁轨的镣铐
浓雾中
浓雾漫了上来,填平了纵横的
沟壑,也裹去了绵延的群山
一种缓慢的涌动,铺天盖地
直到,彻底带走万物
三步之外,竟然不见了红尘
不见了你。我分明听到
你带着恐惧的呼喊
犹如一块块春水中消融的冰
恍如隔世,浩荡的白,浩荡的
真实和虚无。我们只能用一声声
虚弱的呼喊,相互缠绕、拥抱
判断彼此的方位,和距离
浓雾终于散去,我们惊魂未定
十指紧紧相扣,凝望的双眼
闪烁幸福的泪光。此刻的我们
就像两个被神灵重新爱过的孩子
干净又新鲜,肩并肩,走在晨光里
采药者
扶着白云,我从它的深处
蹒跚归来。药锄已老,草木的气息
透出了点点的锈
不采了,就是采上这一生
也治愈不了你给我二十年间的伤里
那针尖大的痛
清风举杯吧,鸟鸣佐酒吧
我要一脚蹬开绵长苦楚的思念里
那虚幻的万里春光,和锦绣
我是真的醉了,噙着落寞苍老的泪
恍惚中,我看见你着一袭华丽的长裙
飘然投入我明澈依旧的心湖,自尽
那荡开的涟漪,将是我最后的痛
来不及了,只能虚构一场铺天盖地的
雪,从我不再青葱的梦境提前出发
将花锄的锈迹、将你最后的娇艳
和气息,连同二十年里时光裁剪的苦恋
一点一点落白,恍若你我都不曾来过
钟声低悬
钟声低悬,时光的落蕊簌簌而下
在一瞬间就铺满了偌大的车站和月台
你明亮的双眸早已将浑圆的落日
噙成了晶莹的别离,而我是一尾喧嚣里
失声的鱼,在白日残酷的梦境中悬浮
赶不上的拥抱,就此欠了整整一生
孤独低悬,压弯了悠长的汽笛
明净的车窗剪下了,你最后的容颜
借着无边的月色和泪光,我真是看清了
你掩饰的冷峻和决绝,可我的心尖
比你一生远涉的天涯,还要辽阔
这悠长的铁轨,也是我伸出的双臂
无论你走多远,都将在我
一生一世温情绵密的怀抱中
卸核桃
没有苹果树的娇贵,没有花椒树的
蛮狠,也便没有了喷药追肥的
精心呵护,以及
轻摘轻放的小心翼翼
有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攀上苍老的枝桠
狂飙般地踩踏和摇晃,有的是
十七八岁的少年举着带刺的长棍
复仇般,一阵又一阵劈头盖脸地痛打
青皮核桃纷纷落下
断枝、残叶纷纷落下
泪滴、伤痛、绝望也纷纷落下
围成了圈,厚厚的一层
还要最后暖一暖,风刀霜剑中
那些裸露着无尽沧桑的根
花圈般,为自己献上提前的祭奠
在我那沟壑纵横
丘陵起伏的故乡,这就叫——
卸核桃。因着果实累累
也便伤痕累累。这总是让我
无端地想起,那些不肖的子孙
用恶毒诅咒和拳脚相加
逼出年迈双亲废墟般的身体里
那最后一丝微弱的闪电
以及,那含辛茹苦的一生光阴
留下坍塌的衰老和无处依靠的孤苦
让残酷的泥土用坟茔一一收拾
带着犁铧奔跑的马
薄暮垂下眼睑,暂且把这村口
泪滴一样噙着。挎着漏风的篮子
人们正一块一块分着马肉。一场灾难
竟豢养了轻薄的欢宴。凑上去
我只想轻声询问,一匹马的死因
是否带有些许离奇或悲壮的色彩?
“这家伙,带着犁铧,却不老老实实耕地
发起飙来了,摔下悬崖,还有口活气
可又被身后的犁铧补了一枪……嘿嘿!”
一匹马的命运,没有拴在一株草上
而是拴在了一片犁铧上。为这突然的
洞察与感悟,我自鸣得意
锃亮的犁铧,唯有插进泥土,才能翻出
大地深处的黄金;这多像一支笔
唯有插进柔软抑或坚硬的生活
才能翻出,一道道人生的闪电来
否则,轻狂的奔跑会将它锻成一把
自我伤害的利器……想到这里,我不由
冷汗涔涔,顿感在这薄薄的纸面上
竟有寒风飒飒,浩荡得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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