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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归来》里与一代知识人相遇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4494
方向明

  看电影《归来》已多日,脑子里一直是陈道明的眼神。我对友人说,陈道明为我们贡献了一个人物。这个人物的名字叫什么?我一时还没想好。

  我的脑子里走来很多人。顾准来了,在全国人民都不准思考的年代,顾准还在思考。他可能属于右派分子里最早的一拨。第一次读写他的书,我感到自己太可笑。不思考,要肩上的那六斤四两干吗?他痛苦的是,所有的子女都与他“划清界限”了,对于亲人的感情,他只能偷偷地塞在门缝里。穆旦来了。穆旦天生一张阳光的脸,可后来越来越暗淡了,及至化为灰烬——他是“九叶诗人”里最早辞世的一位。穆旦的诗我读得不多,我喜欢看他的阳光灿烂的笑容。明眸皓齿谁复见?如此生气勃勃的生命被摧残,我无法平静。可是,我的前辈老乡,同是“九叶诗人”的袁可嘉教我不要愤青。袁可嘉的一团和气也许是爹妈给的,但渐渐觉得是学养垫的底。在劳动改造的岁月,住在一个贫农的家里,天寒地冻,我们这位西南联大西语系毕业的学者兼诗人,取出牛津版《彭斯诗钞》,就着一豆油灯,一字一句译成汉字的诗行。从来不埋怨,这是我们这位老乡的性格。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叙述“油灯”这个细节,是因为我觉得,油灯映照于墙上的剪影,是一代知识人精神的投射。

  来得早了,便在影城附近的书店闲逛,遇见杨绛的小说《洗澡》。《洗澡》写的是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杨绛的语调是——从容——的,即使是记述这样苦涩的日子。《归来》两个小时的叙述也是从容的。没有仇恨,没有控诉,却还是让人流泪。流泪有三种,一种是喜极而泣,现在中国电影从剧本到导演到演员,还没有这个能力。第二种叫伤心的眼泪,就像母亲辈看的《苦菜花》,特别惨的那种。还有一种叫愈合,明知道这个东西坏了,一点一点粘接它,愈合它。这种会产生感动,也是眼泪。我们现在这个社会需要这个。

  有一场戏,在小屋里,女儿跟爸说:爸,是我告发的你。按通常的表演,这里可以很丰富,女儿终于说我有罪了,是我出卖你了。可是电影里只有陈道明的侧后背,陈道明稍稍一扭头,说了一句,这事我知道,很平淡。这大概就是一个右派知识分子对于历史的大度。

  陈道明演这个角色是一种契合。陈道明说,我演陆焉识,从小处说,是纪念我的父亲;往大里讲,是致敬中国真正的知识分子。陈道明因演《围城》而与钱钟书先生有过交往。陈记得,那时去钱先生家,他家里没有电视机,没有录像机,没有电话,唯一响的东西是煎药的药锅。陈道明说,你可以在他家里闻到书香,在他们家可以感到安静,你在他们家也同样可以看到从容,真实。你突然感到,你在文化人面前,狗屁不是。你突然发现自己特可怜,在学问面前,你特别可怜。

  我不知道钱钟书是不是右派分子。翻阅历史,那么多的右派,他们的名字,我数都数不过来。就举几个大右派吧:章伯钧、罗隆基、费孝通、钱伟长,都是。我们的乡贤,语言学家林汉达也是。文艺界的右派,皆大名鼎鼎:丁玲、冯雪峰、陈企霞、宋云彬、艾青、萧乾、孙大雨、傅雷、姚雪垠、刘绍棠、流沙河、王蒙、钟敬文、穆木天、吴祖光……

  不举了。就说近的吧。他是和我们几个年轻人一起点校《溪上诗丛》的胡洪老。我曾在一篇短文里写道:他是个有骨气的书生。十八岁,正是青春飞扬的年龄,他多想凭藉自己的学识为国家做点事情,却因为文字被打成右派,刚起航的人生之舟驶入了茫茫黑夜。二十多年黄金岁月在压抑中捱过来。但他终究没有被击垮,也没有因为受打击而放弃独立思考。在“批海瑞”的狂潮中,他又提笔写出自己的观点。如果说第一次因讽刺诗被划为右派是他意料不到的,后一次却是主动撞的南墙。他坚守着一个书生的良知。

  写到这里,我想说,《归来》塑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代人的形象。他们的名字可以叫做右派知识分子。

  近读余英时教授大著《士与中国文化》,余先生关于知识分子的一段话,抄录于下,可参照着读:

  本书所刻划的“士”的性格是偏重在理想典型的一面。也许中国史上没有任何一位有血有肉的人物完全符合“士”的理想典型,但是这一理想典型的存在终是无可否认的客观事实。它曾对中国文化传统中无数真实的“士”发生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鞭策作用。通过他们的“心向往之”,它确曾以不同的程度实现于各个历史阶段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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