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如洪水猛兽,令人畏之惮之。
失眠的悚境里,大地倾斜,日月晦昧。听得到裂帛般心灵破碎的声音,看得到扭曲了的世间万象。
不知道是生存压力的夹挤,还是脑力劳动的负面效应,抑或是莫可名状的其他什么原因。一度响雷不惊的沉酣之人,竟也遭际失眠的痛苦窘境。
最初还不以为意,可继而,接二连三的反复失眠,似乎形成了一种惯性和循环,将人折磨得树萎花枯。
每当心有难解之郁结,每当兴奋或悲伤,每当夜幕降临灵感跳跃,或是身有所不适,心有所牵挂,神有所忧虑,纤弱的神经,便如同摇摆于夜空中的风铃,丁零起伏让人不能安歇。
总是想,为什么深夜来临,人的心,就会变得如同暴风雨中的栀子花般,清幽而脆弱?所有的悲伤与委屈,悄然在星光下暗涌。灵魂开始毫无顾忌地,袒露它的遍体伤痕,和着夜的声波低低吟唱。
症候来时,某个暗处就会绽开丝丝诡异的笑,浮出幽夜的帷幕。一颗战栗的心,被一双缓缓伸出的鹰爪般的魔手紧紧攥住。慢慢地,慢慢地,拖向万丈深渊。无法挣扎,无法还击,无法逃避。那是醒着的梦魇。
为了快些入睡,曾尝试着数羊,从一只两只数到百千万只,却越数越清醒。换一种方式默诵古诗吧,从汉到唐再到清,却发现可调用的诗歌存量居然如此之多,且温习诗歌中的意境,复原得比白日更清晰更丰满。打开灯看看书吧,眼花比灯花还明亮,思维高速运转,灵感的火花比电花还绚烂。在地上走一走吧,走着走着越来越感觉像幽灵在夜间游荡。于是,再次关上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你又发现,你的眼睛合拢,耳朵却喇叭花一样奋力张开,向那夜的深处更深处伸展。那角落里细小的窸窸窣窣声,那石英钟的咔哒咔哒声,那震动夜幕的呼噜呼噜声,都被放大到无数倍,铿锵撞击着耳鼓,不逊兽吼雷鸣。更不用说,那夜出夜归的夜行人,哗啦哗啦开锁关锁的声音,咯噔咯噔上楼下楼的声音,还有伴随着的手机清脆的铃声,尽量压低却吐字清晰的说话声。和着远处的车呜犬吠,近处的风吟树啸,于沉沉的夜里,合奏出共鸣曲。
随着时间的流逝,思绪则如野马奔驰于旷野,大海狂怒于波澜。欲止难止,欲静难静,白昼里所直观的物象,黑夜里就探视出它的影子。夜的哈哈镜前,悲伤变得肥大,快乐变得虚渺。梦之外,现实之上,自我营造着多维的幻境。幻境中交替的色彩,折射着心灵的万花筒,或暗淡,或明艳,随着你主观的情绪变换,再变换。
你恍惚看到,昼夜之间的隔层,有着模糊的影像。你清澈感知,深夜的沉思,能洞悉许多幽微的存在。仅仅是月亮爬过一个窗格的时间,那难以遏止的被动思维,就很快扳成万里骑蟾背的思海畅游。往来观览,前后对照。悟几千年历史,纵几万顷诤隋。发一通感慨,编一些故事。思绪的水鸟上游云海,下潜渊潭,渐渐沉浸于自娱自乐的游戏。
而至东方破晓红日高悬,就再一次悲哀地意识到,时间的双桨划过,已然来临的这个工作日,又要憔悴如落花,无力如弱柳了。又要在绵羊一样的好脾气和疯牛一样的坏脾气之间,无序地摇摆跳跃。又要在身体的不适与心情的灰暗下,度过下一个睡梦前惨淡的大段时光。而在这段时光里,心灵会战战兢兢等候着温暖的梦乡,将你轻轻揽入。
真是羡慕睡眠奇好的人啊!他们不选择环境,哪里都可以睡得舒服。他们也不选择时间,困意袭来倒头便睡。睡眠好真是幸福之至!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睡神,若有幸瞻仰,你一定要好好拜一拜。
回想与生俱来的睡眠,你不是很好吗?是什么将浑朴的东西异化的呢?心理的?生理的?多元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最初的自己剥离得越来越远?
自我调节吧。据说压力能让睡眠紊乱,就适当地放松。据说忧郁容易导致睡眠障碍,就尽量保持乐观。听说中药调整睡眠效果好,就吃中药制剂吃到反胃。听说适当的运动能够平衡神经系统,就每天早晚做运动。一套健康组合拳打下来,似乎有些效力,但总体效果并不十分理想。
还有许多不入流的民间土方,半信半疑尝试了,还是不太管用。西药镇静剂效果较为显著,可是副作用太大,容易产生依赖性,不宜久服。纯中药范畴内,似乎没有什么特效药,能让人快速进入睡眠状态。而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就常常陷入期待药物和抗拒药物的煎熬,在失眠的痛苦与吃药的痛苦之间反复挣扎。当一种痛超过另一种痛,领先的那种痛所代表的方向,就会暂时取得优势,另一种痛就会暂时退避三舍。失眠啊失眠,真是折磨人没商量。长期失眠的人,如何才能走出痛苦的煎熬?
文章,作于失眠之后的清晨,这样疲倦疼痛的文字,你想,写过也就放下了。因为失眠的时候,还会重复类似的心境,没有必要再去温习这些字句;而不失眠的时候,更惊慌逃避这样痛苦的感受,害怕再去碰触。
它就像沉于海底的秘藏,或像锁于地宫的恶龙,轻易不会开启。除非修炼到人淡如菊,心如古井之境。看它们就如同看云外的风景,可以气定神闲。或者,什么时候产生了精神抗体,依靠自我暗示自我治疗,想象那只是一篇篇虚构的故事,微笑着,不必费神替虚枉的梦伤心,能够做到无比轻松,无比从容。可是,真的做得到?
失眠之痛,失眠之记。母亲
穿行于苍茫的世间,母爱如羽,覆盖于心之蓝空。
时光悠悠,一念所系多在母亲。不论是咫尺之近,还是千里之遥,母爱始终暖泽在心。
母亲是我的源,我的在,我的依,母亲是家的根,家的盖,家的云。
躬身谦行无暇顾己,仿佛家庭的奴仆,俯冷儿女无微不至,好似家人的守护神。她是想起来就要流淌热泪,提起笔却懵懂迷茫、如观天海,叫人不知从何落笔的那个人。
风鸣南柯月色皎皎的夜梦中醒来,怅然颖悟弱柳的自身和松柏般的母亲,在性情上的强烈对照——我时而极致的陡峭,与母亲总是极致的平和。
相对于父爱的棱角分明,母爱更像空气,均细绵延,大而无形得让人沉浸其间浑然不觉其殊迥。谁能用蛛网捕捉春风?粗糙的心思,对沉潜的母亲素月盈辉的真正认识,是在心甘情愿为家人执铲操勺、精烹细调之后。endprint
当站在母亲站立多年的厨房,拿起母亲拿过多年的针线,用相似的期待眼神望着我的下一代;当决心要像母亲一样好好管理起一个家,处理好相对简单的亲戚邻里关系和相对复杂的同事关系;当经历着母亲同样经历过的风雨和母亲不曾经历过的悲欢荣辱,我才渐渐品尝到母亲曾经品尝的人生况味,才意识到母亲能将沙砾融成珍珠的宏量,能将苦难之箭化作甜蜜之花的坚韧,其间蕴藏着怎样看似平常实则伟大的力量。
母亲的柔和性情,仿佛定格在祥美的好天气。没有现在全球忽冷忽热骤升骤降倏旱倏涝的极端现象。母亲从来都不会使女人的小性子小邪气,不会刁钻古怪,小肚鸡肠。妯娌同堂过大家庭生活的时候,母亲尚年轻。不同辈分不同性格不同亲缘的人聚在一起,既是一家人又有亲疏远近,既有矛盾的聚焦,又有亲情的融合。那个时代的大家庭,女人要怎样长袖善舞,才能活得枝条舒展?真担心弄好了是暖融融的家,弄不好就是冷寂的宫廷。
母亲并非比常人多智多能,只是因为心少是非,襟怀宽敞,持守贤良一线。面对来自小家庭孩子之间的纷争,平辈意见行为的分歧,长辈们的不理解,都能用真诚和善良从容化解。在母亲憨厚的眼里,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多的优点,都有那么多的可赞可礼可爱之处。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因为平坦不矫情的心性,才会感觉沙砾无角,朔雪无寒。才会悲而无伤,喜而有度。这是一种近道的大境界大修为,母亲生而有幸能体之持之。规避了许多不必要的感触不必要的伤痛,生命的枝头总是趋向温暖的阳光。
圣人曾说过泰山不让土壤,湖海不嫌细流。母亲不是学富五车的儒者,只是稍稍喜爱诗书的平凡主妇,借用圣贤的千古名句,只为形容母亲的亲和力。不挑不拣,不嫌不弃,母亲对待朋友都是随缘而结,不故意趋附,也不故意躲避,但都能相处得兰玉香缭,声协调和。这多少违背了“择友需谨慎”的古训,却也接近了“四海皆友朋”的真髓。母亲住过很多的地方,所以就有了许许多多她想念的和想念她的人。
有人嗜辣,有人好甜,有人喜酸。母亲的厨艺本身也很好,总能将平平常常的食材,变成各种佳肴美味,但她自己对食物却从不偏好偏喜。没有特别的喜爱,也没有特别的厌恶,寻常的食物都能吃饱吃好。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化,这多少令人匪夷所思,却又觉得与母亲不挑拣不褊狭的性情相一致。
母亲喜爱书籍,岁月迁延矢志不移,但并不耽溺。只要家务需要,随时可以从书本离开视线,随着书放下了,书上的心思也就放下。不像她自己的儿女,常常嗜书如狂,为读一本好书会通宵达旦。这样一种母子逻辑关系,不知是衍生,还是递进?母亲这样读书,只为熏陶性情,文字和清风明月一样只是润心,不会成为沉迷的诗人或高端的学者,但也不会为某一方向的追求而偏执。
有时会担心母亲水样无形的性情,是否会影响疏朗的生活情趣。当回忆起童年时候,母亲在繁星满天的夏夜为孩子指认天上的星象,在微露初零的秋日携孩子园内赏花,在寒风呼啸的雪夜给孩子讲优美的神话传说,这种担心便会冰释无痕。母亲还剪得一手好窗花,哄她自己的儿女和她儿女的儿女欢喜,唱得一口动听的歌谣,把美好的记忆传给下一代和更下一代。
看似缺少棱角的母亲,一生相夫教子,也会有生气的时候,也会有爱恨,可是宽阔平坦,才是她最根本的性情。不局促,不偏怪。母亲的一生重心平稳,就像高吨位的大船,就像深沉的水。
在艰苦中甘甜,在幸福中恬淡。甘心于平凡,却在无意之间成就伟大;宁愿做基石,却日积月累打磨成宝石。
不论是眼之所观,耳之所闻,情之所感,母爱在慈蔼的影像里舒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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