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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欧拉秀玛等你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3910
王小忠,藏族,甘肃临潭人,现供职于甘南州文联,中国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红尘往事》、《静静守望的太阳神》及诗集《甘南草原》等。1动身已经是下午了,我要去海拔4000多米的欧拉秀玛乡。欧拉秀玛乡位于玛曲县西部,地处黄河南岸,阿尼玛卿山北麓,面积六百多平方公里,1966年为西科河羊场,1983年置欧拉秀玛乡。1984年在原西科河羊场小学的基础上,建立了欧拉秀玛完全寄宿制学校。我的朋友是在2000年的秋天去欧拉秀玛学校支教的,支教期满以后,他申请当地教委,一直留在了那片草原上。欧拉秀玛学校刚建立的时候据说只有两三个学生,大家都不愿意去那儿教书,因为地广人稀,气候、环境恶劣。当时整个学校里他是唯一的大学生,而且多少懂点藏语,会操作计

  王小忠,藏族,甘肃临潭人,现供职于甘南州文联,中国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红尘往事》、《静静守望的太阳神》及诗集《甘南草原》等。算机,所以,他的重要性一下子就体现了出来。也正是特殊环境的原因,他的心才有所动摇。或者,与生存和就业压力相对紧迫的都市来比,他找到了某种优越感。当然这是我的猜想。总之,他一去欧拉秀玛,十多年一直没有回来,在那片鲜花竞放、寒风肆虐的草原上安然教书。想起多年以前,我们经常相聚在草原,在牛粪火堆旁诉说心事,跳锅庄。想起那些失散多年的往事时,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过。站在黄河岸边,看着一片一片草地枯黄的时候,满怀空落的我就情不自禁地自语,你在那里好不好?其实这些年我们都一样,能在阳光下感受到生活给予的光明和温暖,已经很幸福了。然而幸福不是说来就来的,幸福只是一种念想。我不知道他在那片草原上守护着怎样的幸福。说好就在这个月初去那片“吉祥花滩”——西麦朵合塘,去看美丽的龙胆草和独一味,去看另一片草原的辽阔和寂寞。他在那边等我,我不再迷恋路途中的风景。赶到玛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原本要第二天早上乘坐去欧拉秀玛的班车,然而就在那夜下起了大雨。去欧拉秀玛只能暂时取消,因为我知道,玛曲县至欧拉秀玛的公路建设正在进行中,遇到大雨,就不能继续前行了。2绵绵阴雨一下就是好几日,天还没有放晴的迹象,心里像蒙了一层薄纱。一直想找一处安静之地,静心修养几日,于是孑然一身,山一程水一程到处寻觅,想不到这连日阴雨满足了我瞬时的心愿。然而当我独居玛曲,接连不开的阴雨却让我倍感烦恼而顿觉了然无趣,甚至对整个尘世都有了一种厌倦。第五天早上,我从被窝里探出头一看,天气依旧没有给人带来惊喜。透过沾满雾珠的玻璃,遥远的草原依旧呈现出一片迷茫,闪动如彩带的黄河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黯然而不动声色。玛曲的七月就这样,它不会因为一个远道而来的俗客就此改变个性。原本想打道回府,而又觉得对不起朋友,于是便索性又住了几日。黄河路最近又修补了。踏上平整、光洁的黄河路是住在玛曲第八天的一个午后。雨总算停了,玛曲立刻变得新奇起来,但它绝不容你用广阔或空寂的陈词来形容。一条笔直的路平铺在眼前,突然感到离目的地越来越远。路两边是无垠的草原,阵阵花香时时传来,我不能就此停止脚步,更不能因为花香而放弃赶行的目的。我要以自己的脚步印证最初的想法,那种源于想象而又夹杂着现实意义的想法使我忘记了远在欧拉秀玛的他。眼前的黄河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它平静、稳然,我意念中的波涛起伏在瞬时化为一种淡定。而河面的平静却使我在很短的时间内产生了巨大的恐惧。黄河之水并没有卷起千堆雪的那种气势,它实在太平稳了。站在岸边,你根本感觉不到它的流动。当我把手伸进水中,才发觉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恰似心脏的跳动,平稳中蕴藏无限的暴力和狂热。这种表面的平稳与深层的激荡,使我明白了思索多日的一个问题——当生命的末日来临,或死亡的丧钟把我们的荣辱定谳,谁敢在平淡的生活面前称自己是幸运或伟大的?每天都想象着在平稳中渡过,可又有谁洞察到潜藏在平稳之中的那种凶险?我不否认,心灵之中的确多出了莫名的激动和强大。面对宽广的河面大声吟诵它的雄伟,那肯定是虚伪的心灵在作怪。虚伪是否是一个人灵魂真正空洞的表现?我想起另一个朋友说过的话。2012年7月,我陪朋友去卓格尼玛外香寺(位于玛曲县城正北方3公里处)。走到玛曲天色已近黄昏,天边是一团一团金色的云朵,草原和黄河于遥远的地方闪动着飘渺的光芒。我们沿寺院转了一圈,天色就暗了下来。寺院僧人做晚课,法器之声迂回于耳边。朋友说,一个人心灵如果真要强大,其实不需要分场景的。他漫不经心的话让我又想到黄河。第一次见到首曲黄河的时候,它留给我的印象是那么地平静。可是,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总是要彰显其个性,不合时宜的卓尔不群恰好暴露了心灵的卑微。可惜,这样的道理却不为世人所称道。黄河南岸停泊着两艘年久失修的船,它周身油漆斑驳,曾经辉煌的岁月已被时间的风尘所淹没。看不到“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的壮举,听不见轰鸣四起的马达声。再将想象退置到多年以前,我想,我定会看见有人手扶皮袋,牵着马尾于激流中泅渡。有人手持长篙,乘竹筏于平缓中高歌天下黄河几道湾。小心翼翼地登上船身,双手扶住晃动的船舷,看着广阔而闪动粼光的河面,我心里害怕起来。远看这船华丽豪奢,实际上它已破败不堪,船舱内堆积着厚厚的淤泥、衰草和鸟粪,柴油机大半浸在污水中,看不见它当初的那种嚣张姿态。望着舱底污浊的河水和漂浮在水面上的闪动着七彩光斑的油花,心里像是被一条无形的长鞭使劲抽了一下。人类在文明的进程中不断创造文明的同时,又不断地遗弃着文明。显然,前者是本能地开发,后者则是理性地破坏。我无法追溯这只船的过去,凭船身上留下的依稀可见的“德吉×号”的字样来断定,它停在这儿受风雨侵蚀的日子大概有十多年了吧!我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草原,我的身前是一览无余的黄河。水的漫漶使岸边五米之外的草地全积满了酥软的泥沙。当我返身回到草原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身着橘黄外衣的少女从另一艘船舱内蹦跳而出,她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跑进了草原深处。我怅然若失地望着她,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茫茫草原上。黄河缓缓而去,缓缓而去的河面之上满是漂动着的岁月碎屑。那些载歌载酒,曾经泅渡的艰难岁月越来越苍茫,生命的坚韧和张扬也似乎在不断地萎缩,只剩下苦苦的记忆。3离开黄河,我在南边的草原上随意而行,平展的草原和远处突兀的高山使我舒展而紧张。阿尼玛卿山宛在眼底,全然如一条沉睡的苍龙。路很长,风太大,欧拉秀玛似乎越来越远。此时我又想起朋友生活的地方——欧拉秀玛学校。寒风吹拂的红旗下,他带着一群孩子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领悟活着的艰难含义。学校头顶是祭坛,是堆积而起的嘛呢石。他在那里写诗,生存,做人。他在那里教书,流泪,徒步百里不见人烟。牧区的流动和高原寒风的侵蚀里,他的文字和他一样坚强而悲怆。放学之后,一个人来到山顶,大声呼喊,我相信谁听到他的声音,谁就是他的亲人。我在草原,我在梦中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已经有好多年了。记不清数不完的日子里,他每天放飞的隆达已腐为泥土,化为青青草苗。从雪山融化而来的溪流胖瘦变化,孩子们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他依然坐在那个小院子里,神情黯然,不断写下这样的诗句:我要寻找比源头更为遥远的玛曲我要让马刀砍下我的三根手指作为我热恋卓玛的遗物我要比风跑得快我要在白马的肩膀上找见妹妹憔悴的脸我要你作证:汉唐的诗,两宋的词看见过走路的寺院和发光的经卷我要你在我的墓志铭上写下祖国、钢铁、复仇的火焰我要你相信我一生都在流着泪唱一首歌我在草原,在冶木河边探询自己活着的意义,他在高原上孤独行走,我们都小心翼翼,可谁能保证在岁月中我们能成为金子的颜色!返回县城时,黄昏已抵达。天边铅色的云团张开可怕的爪子慢慢朝我头顶压来。凌驾于草之上的小城却显得分外恬静而沉稳。雨又要下来了。我想,当一场雨后,太阳再次悬挂在草原之上的蔚蓝天空时,这儿定会弥漫起浓烈的羊膻味和牛粪味,很多人定会赶着马匹,驮着褡裢,向另一个腹地进军了。我深刻地感受到,当把生活的全部囊括到长年累月地企盼明媚的阳光中时,你就不得不思考“阳光”带给精神与现实的意义。4天终于晴了,这是我在玛曲的第十天。黄河大桥被封锁,牧民们于十分陡峭的桥墩侧边的斜坡上来回运送物资。黄河桥修建于公元1979年8月,时至今日,它已经历风风雨雨34个春夏秋冬。34年前,生活在这里的牧民们告别了皮袋马尾泅渡的岁月。当大家告别了皮袋马尾走在宽阔的桥面上时,其内心有着怎样的复杂——留恋?喜悦?茫然?而今天的情形是他们又似乎回归到34年以前。桥墩侧边的坡度绝不低于40度,盐巴、蔬菜、油桶、帐房杆,还有替代了马匹的交通工具——摩托车,这些东西的来回运送只能靠绳索。我没有看到因为黄河大桥的加固带给他们多大困难,更没有听到由于桥面的堵塞而怨声载道。在艳阳高照的中午,我看到的唯有轰轰烈烈的劳动场面。为此,我越加深刻地感悟到,一个民族的强大,源自这个民族个体内心的强大。因为,世界无法阻挡一个人真正面对生活而发出的那种坚韧性。此时,我也深刻地理解了朋友的种种做法。曾经有好多次机会他可以调到县城中学,但他拒绝了,他依然坚守在欧拉秀玛学校,乐此不疲地教书育人。生活中拥有一颗坚定的信心,还有什么可怕呢?相比而言,我的诸多想法与理念就显得十分卑微了。去欧拉秀玛必须过黄河大桥。我在牧民们的帮助下过了桥,然后乘坐拖拉机去了遥远的欧拉秀玛。5到欧拉了。欧拉很大很辽广,人很稀少,夏日的风中依然夹满寒意。草原或多或少还是有退化现象,纵然方圆被铁丝网围着。来欧拉秀玛的路上,有个叫才嘎的阿克(叔叔)给我说,春天风大,沙尘暴来了,10米之内,草原上的牛羊,根本看不见。他说起春夏之交草原上刮起的漫天黄沙,眼神里充满了忧虑。七八月的玛曲,本应是草原最美的季节,而在沿途,我看到了片片草地像长了癞头疮一般,植被稀疏得可怜。衰败的狼毒花和不知名的蓝色、白色小花点缀着草原的边界,稀稀拉拉的垂穗披肩草耷拉着脑袋,旱獭们制造着数不清的洞穴,露出狰狞面孔的沙丘带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草原腹地……我问他,是因为过度放牧?人为破坏、还是自然原因?他也不知道,他说,这里需要很多有知识的人,更需要本地许多有知识的人。美丽的草原也难以留住他们,来一个走一个,说不上啥原因。朋友住在学校外面,据说这里曾经是牧民遗留下来的冬窝。牧民随季节而搬迁,只有那一排排低矮的房子孤独地站在风中,等待主人的再次到来。房子四周杂草丛生,紫色草穗弯下腰身,似乎向大地倾诉什么。我就此想起六年以前的玛曲中学,同样是一个衰草连天的小院子,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一年,在那里教书,写作,在那里处处为早春而绿的小草鞠躬。在我的记忆里,那应该是生命当中最灿烂的一段时日。可是我终究离开了。欧拉秀玛学校是寄宿制学校,实行月假制。朋友不在,学校里其他老师说,他去了更远的牧场去看望几个没有按时返校的学生。他留下了房门的钥匙,让我等他回来。在欧拉秀玛住了几日,他还没有回来。我知道,茫茫草原上的行程是没有准数的,然而人生的必修课就是接受无常。他在这片草原这么多年来,必然是经历了生命的低谷和高峰,一心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种坦然的面对里,他的生活与生命必将有着与众不同的色彩。而我小住的这几日的确感到了作为人的孤独,这并不是天性,而是天地的辽阔和茫然,致使我们幼小的心灵根本无法从孤独中逃离出来。这也或许是才嘎所说留不住人的原因吧。有天半夜,月光明亮,我走出房间,一个人来到草地上,广漠天宇之下,小房子更加显得孤独而矮小。星星在辽远的天幕里闪动着调皮的眼睛,我想,它肯定看不见我们,看不见我们在草原上流浪的样子,也看不见我们的艰难和幸福。我是风中长大的孩子,第一声牛哞传来,我知道我已经有了生命寂寞的体验。第一滴晨露落在头顶,我知道我已在冰凉中对生活有了新的理解。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我知道我已拥有了幸福。这样的幸福,往往无法诉说。几日之后,他还没有回来,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就在那夜,我给他写了短信:当你看见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回到了家。过段时日家乡就要收割了,我听到大片大片金黄的麦穗发出灿烂的欢笑时,定然会看见你穿梭在草原深处的身影。你的生命不会寂寞,是因为你的生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你不会在生活中感到有丝毫悲伤,不是看不到过多的起伏,而是你的心灵已然无所欲求。在黄河南岸,在大片大片辽阔的草原里,你已经和青草融为一体,点燃了灵魂的灯盏。我知道你也念着我,那些年一同在黄河岸边嬉闹的时光已经成为过去。生活给予我们的不仅仅是艰难,还有感怀和幸福。深知幸福的人才是真正幸福的人。我想,你对自己的选择始终无悔,大概是看到了别人感受不到的幸福吧!来年,我依然在欧拉秀玛等你。第二天清早我把房门的钥匙交给了另外的一个老师,乘坐去县城的拖拉机,离开了欧拉秀玛。一路上,我思绪万千,甚至流下了泪水,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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